城鎮戰與首都防衛,已開始成為漢光演習的重心與雛型。(攝影:張哲偉)
經歷2022年的第四次台海危機的動盪,以及俄烏戰爭對2020年代地緣政治和軍事事務的試煉,今年漢光39號演習的科目有著與時俱進的一面,但是在精神層面仍有進步空間。面對兩岸軍事消長的現實,海峽已非難以跨越的自然天險,解放軍在近年來憑藉平均20%幅度軍費增長,從體量到質量都有著一定的進展。2022年更有多達10艘軍艦與潛艦下水服役,包括1艘075型兩棲攻擊艦,3艘055型飛彈驅逐艦,考驗著台灣整合有限的人力與資源,進行每次演習的假定。
2012年的漢光28號演習是近十年的轉折點,面對遼寧號和解放軍各型船艦的快速增長,國軍的重心更加著重於本島守衛,重視反登陸以殲敵於岸。2013年的漢光29號演習便將重點放在先期殲敵於岸,海空軍的任務著重於上岸前殲滅船團,其實也默認國軍已無能力在台灣海峽就消滅解放軍。城鎮戰與首都防衛也是從此次開始成為要點,直至今日漢光演習的重心與雛型也大致承襲於此。
反登陸作戰固然是海島防衛的基本要求,但解放軍已逐漸迂迴制東海岸呈現圍島之勢,圍與打的主動權在敵不在我,但近年漢光演習皆未見對策。國際政治的不確定性影響各國對台灣援助的程度,各國的有限援助不會與國家利益相左,貿然在戰時進入台灣海域的風險難以評估。俄烏戰爭最讓烏克蘭不耐之處也在於此,西方各國審慎的調整援助烏克蘭的幅度,討論近一年才提供烏克蘭重型戰車和培訓F-16駕駛員。現況台灣與周邊國家皆無邦交,也未有各國擔保過的安全協議,若自身沒有確保國際水域的突圍能力,那就得依靠近幾年在外交上可能的努力。
在演習之前,台灣國安界專家赴日參與日本戰略研究論壇(Japan Forum For Strategic Studies),該單位屬於防衛省下轄智庫,定位類似於國防安全研究院,能與該單位合作兵推是一重大突破。承上段所述,台灣缺乏與周邊國家甚至美國的安全機制,即使口頭的政治承諾上有著一定的社會心理支撐,但若要能確實的保障與日本西南海域以及東海岸的暢通,或是往南聯通駐菲律賓美軍,仍需要建構常態化的溝通機制,才能在臨難時與各國與法有據的互通消息與資源。
以現況而言,日本即使在西南防衛圈部署海馬斯火箭與標準3型(SM-3 Block IIA)飛彈,但是並未有機制啟動日本的軍力落實「台灣有事,是日本有事」,實務上也無法源串聯未來台灣升級後的LINK-22,若未能從法律和制度面解決此一問題,未來日本軍隊或許只能感慨的從螢幕上看著台灣浴血奮戰。現實雖然殘酷,但也是透過本次台日兵推的過程才能從上而下逐一列出可能的需求。同樣的問題也需要克服台美之間的政治問題,即便未來台美日之間有著相同的C4ISR標準,但若沒有經過實際演練的對應機制與行動計畫,也只未必能防止台灣逐漸被解放軍的包圍,陷入飢餓與停電之中。
由於海空軍成本高昂且戰力寶貴,現況的假定是以生存和避險優先,各種備援機制與生存策略成為近幾年漢光演習的重心。由於海空軍的有生戰力保存不易,「整體防衛構想」(Overall Defense Concept, ODC)一時被視為可能的解決方案。然而,解放軍同樣海空軍戰力昂貴,面對台灣的岸基飛彈與防空系統未必能五五開,若台灣能有更好的空優條件讓解放軍感受到耗損的壓力,未嘗不能保持一定的平衡。
有論者指出F-35等短場起降戰機有取得上的政治障礙,國機國造也未必能在時程和科技水平趕上現實需求,但是二戰時納粹德國對倫敦的轟炸顯示,海島型國家若具備空優,則在一定程度上能挫敗大陸型國家登陸的念頭。由於納粹德國並未具備足夠的空優條件完成倫敦大轟炸,最終仍是由英國空軍掌握制空權,嚴重的損失在政治上造成戈林和希特勒的壓力,即使是獨裁的納粹德國都不免要務實面對。
對台灣而言,維持空優和生存或許是兩難的抉擇,也同時考驗著國防預算的投入與決心。配置大量先進機隊還有備援起降空間之餘,還得考量遭逢包圍斷絕外援時如何維持補給和維修,甚至有無可能在東部山區建造山中兵工廠,像是二次大戰時德軍疏散兵工廠至鄉間,各地都能有軍品產出,而非將產能於資源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每逢選舉台灣的基礎建設政見總是讓全球羨慕,現在連台南市都將有捷運,高鐵也將延伸至屏東,便民之舉固然重要,但是這些鐵道工程也可能成為解放軍使用的工具,台灣各地的便捷的公路網同樣面對此一潛在問題。以往的漢光演習中有模擬炸毀雪隧之舉,但是對於公路與鐵路的延滯作為尚無提出論證方案,二次大戰時盟軍登陸西西里島時同樣運用島上的公路網快速行動,巴頓將軍便是因此立下卓越戰果。
以今年的漢光演習為例,假設八里或淡水海灘遭到解放軍登陸後,未來可運用淡北道路和八里的64高架道路快速進入台北,包括淡水河上的橋樑是否在面對特定情況下需要自行忍痛炸毀,以及運用台灣各地密集的水泥建築群構成障礙,或許是未來漢光演習不得不為的冷血考量。如何將都市的交通線選擇性切斷,並且構成對我方城鎮戰有利的陣地,以及需要動員多少後備人力或民間資源進行場域的設置和撤離準備,或許可從俄烏戰爭殘酷的經驗得到參考。
本次漢光演習適逢颱風來襲,南部的部分演訓轉為救災,在政治上固然是美事一樁,但也讓軍隊失去惡劣天候下演練的寶貴機會。即使當代大氣科學發達,人造衛星與電腦仍有不可精準預測之處,我們不能期望臨難時會是好天氣,上天將公平地以相同的氣候考驗國軍與解放軍。然而,作為主場優勢的國軍若能提前準備台灣惡劣氣候下的應對,這或將是決定勝敗的關鍵天時。
例如:台灣在夏季大雨過後的淹水容易孳生登革熱等病媒,國軍若遇前做好醫療資源的準備,或許就有遠勝於解放軍的戰力,至少解放軍登陸後的醫療準備不一定能齊全,若我方將醫療資源提前後撤和疏散,各種熱帶疾病的侵擾也將讓解放軍疲憊不堪。這也是何以日本據台以後在台灣大學建立各種熱帶研究,其中也包括生物與流行病學,中國雖有海南島位處熱帶,但是官兵不可能盡從熱帶居民挑選。
雖然近年未有颱風直接登陸台灣,但是歷年來國軍參與水災救援和土石流整治的經驗也富有價值,若能落實於實戰的演習科目,將能進一步驗證在惡劣天氣中運動或是反擊的能力。
永續發展價值是當前重大國策之一,但是國家生存若已在燃眉之急,現實主義可能還是較為實用。將已知的紅色沙灘全數整建成永久防禦工事,勢必對大自然造成傷害,但是國家生存的順序若是要以環保優先,那麼漢光演習甚至是國防部都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軍隊本身就是暴力且高度消耗自然資源的存在。
然而,善用自然掩體並非沒有兼顧的可能,沙灘的永久性防禦工事和反無人機設備難免會改變原有地貌和自然景觀,但若能融入自然地貌之中,或是一部分重新鋪設和復原為原有地貌,或可讓登陸的軍隊陷入猜疑之中。地雷或是其他阻絕敵軍前進的陷阱,同樣也能以灌木或防風林進行遮蔽,部分坑道和堡壘周圍或可以爬藤植物造成前進的困難,各種工兵的巧思與創意需要被上級激發和鼓勵。
科學園園區的廠房或許會被解放軍被視為不可破壞的標的,但是人員的安全和數據的保存應被視為國安層級的保護標的。半導體產業的智慧積累來自於無數專家的肝血,人與數據同樣需要有妥善的異地備援和疏散機制,日本殖民時期對於台灣鐵路與工廠的保存措施,值得與史學界的專家共同研究。戰爭只是政治活動一時的不幸,台灣仍要回歸經濟發展與國際。
民用的防災與疏散空間同樣也需要重新盤點和配置資源,全台號稱十萬餘的防空必難空間,但是卻未有儲電與水源潔淨的設備,考量在戰爭期間可能的斷水停電狀態,大量建置各種不斷電系統於公共服務是必要之舉。平時可提儲存綠能產出電力,提高公共部門的碳權儲備能力,能兼顧永續發展目標。暫時可作為避難設施之用,無論是低軌衛星接收站或是提供熱水飲食,都必須要有基礎的電力儲備。
本次漢光演習期間,民間的軍事專家們也同時指陳防彈衣和軍品有著進步空間,來自於民間人才自發的投入是台灣全民防衛寶貴的動能。台灣大專院校不乏知兵且富有創意的系所,民間智慧也是可以軍民兩用,平時可提供企業與投資單位進行地緣政治與風險評估,增加盡職調查或是國際投資覆蓋的面向。筆者個人經驗,即使是以前「巴拿馬文件」聞名的莫薩克馮賽卡事務所,或是中國地方級別的發改委或商務廳委辦的律師事務所或有涉及此一服務內涵。儲備民間人才,實現國防軟硬體能力的去中心化,應當是作為開放社會的台灣所具有的優勢。
※作者為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