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中國宣稱破獲了美國中情局的間諜案，號召大家全民反間諜，比全民反詐還轟轟烈烈。大家都說，這是自從7月1日新版反間諜法實施後，一場新的以反間諜為名，實施更強的社會管控和轉移矛盾的做法。其實，這種全民抓間諜的運動，早就開始了。在今年年初，我媽就告訴我，最近中國間諜很多，我問為什麼，她說，樓下那個給手機貼膜的人告訴他的，說他貼膜這幾個月，就抓了三個間諜。

我當時就傻眼了，我們家附近都靠近郊區了，周圍既沒有任何軍事單位，又沒有任何領事館，連個大型超市都沒有，哪個間諜會跑這兒來啊？別說外國間諜了，就是外地人都不會來這兒吧。來竊取樓下大媽們最新廣場舞技巧的嗎？我問，那他抓的間諜都是哪裡人，怎麼抓的，人交到哪裡去了？她說不知道。我覺得這位貼膜的老兄應該是抓到自己的病友，一起到精神病院去了吧。但後來我猜，他所謂的抓間諜，就是每天刷抖音，把那些玩cosplay的當日本特務，把支持烏克蘭的當美國特務舉報了吧。

但其實這兩年抓間諜的傳聞，大都是這樣離奇的方式。比如有網友說他男朋友不會唱國歌，所以當成間諜舉報了，她的邏輯非常簡單，但凡跟她沒有共同記憶的人，就一定是間諜；這種思維竟然大行其道，還有最近大陸警方一個特別紅的反間諜宣傳片，也是拿大家耳熟能詳的段子來對暗號：宮廷玉液酒，180一杯（春晚小品），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這些暗號，大都來自中國人最熟悉的春晚小品台詞、革命樣板戲臺詞，大眾對間諜的印象就是來自影視劇。而宣傳種那些分辨間諜的標準，可以說毫無標準：什麼在軍事區拍照、行蹤可疑、在網上曬國外的日常然後夾帶私貨⋯⋯等等，這台灣豈不是有80%分享台灣日常的youtuber都是間諜了？不過，還有，「違規翻牆上網不清醒」的行為，也屬於間諜行為。翻牆的小粉紅們竟然也可能觸犯間諜罪，也是個驚喜。

當然了，列舉這麼多，但是沒有一項算得上是清晰的定義。這也是故意定義不清，這才方便扣帽子了。而且人民群眾向來最喜歡陰謀論，比當權者還善於羅織罪名，因為這是他們唯一能夠證明自己高明的機會，而用陰謀論檢舉別人，也是唯一能把自己惹不起的人踩在腳下的機會。

為什麼現在中國突然要抓特務，從內外交困角度觀察，原因就很清楚了。（美聯社）

抓間諜的本質就是發動群眾監視群眾，底層互害，弱弱相殘嘛，特別符合人性之惡。在中共1949年奪取中國政權之前，中共以抓特務、抓間諜為名在1920年代，1940年代抓捕和屠殺了成千上萬的中共黨員和武裝人員。 1960年代，在中共獨裁領袖毛澤東發動的「文化大革命」中，也是大張旗鼓抓特務。

其實這幾十年，中國對間諜的定義的演變很讓人迷惑。話說回來，中國人這麼多年想像中的裡的間諜都長什麼樣呢？1958年製作，以1950年廣西「剿匪」為題材的英雄虎膽，那是中國螢幕上第一次有女特務的樣子。這個女特務扮演者王曉棠是幾億中國男人的夢中情人，其中一個比較有名，叫江澤民。那時候中國人以為特務都是很漂亮、風騷，會跳舞。但是更荒謬的是，這個扮演者王曉棠在文革期間真的被打成了間諜，因為她太漂亮，遭到了江青的妒忌，江青暴跳如雷地說：「別人都說王曉棠長得漂亮，我看到她就有氣。她是文藝黑線人物！她是混進革命隊伍中的特務！」此後，王曉棠遭遇數年厄運。她演特務，教廣大群眾抓特務，結果現實中也真的被當成特務迫害。而且原因竟然是江青公報私仇。讓王曉棠和丈夫在林場勞動改造。

那麼誰可能是間諜呢？我看到幾個文革期間的案例。

比如有一個老網友的回憶《中共在「文革」中是怎樣抓「特務」的？》，都是他1975年在內蒙的見聞。一個內蒙老漢1960年去外蒙古種過菜，屬於國家組織的勞務輸出。結果文革就被打成了「蒙古特務」。他不但不懂蒙語，在那裡和蒙古人也很少接觸。關鍵是他當時是中國派到蘇聯去的，中蘇交惡，他就成了特務。

還有一個人，中蘇友好前在蘇聯留學，文革前，蘇聯有人來內蒙古訪問，他臨時當了一次翻譯，他被打成了「蘇修特務」，文革中受盡摧殘。

當地還有一個人，過去在日本留學，抗戰後回國。他的妻子是日本人，不知什麼原因沒有一同回來。中共建政後，就因為他有個日本妻子，文革就說他是日本特務，天天被批鬥，日日被毒打。還沒等到文革結束就死了。很遺憾，他要是活到中日建交、文革結束，他應該就能一下從底層變成政協委員了，因為是日本的老知識分子。

當然，文革期間最大的間諜，應該就是王光美。文革中，中共當局更是以「美國戰略特務」的罪名抓捕了中共的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妻子王光美並將王監禁10多年。

那麼，為什麼文革需要抓特務呢？抓特務的事情從來都不是孤立的，一定是因為獨裁者要對內鎮壓和對外對抗。在黨內抓叛徒，抓劉少奇嘛，在黨外抓特務。當然，首先是因為毛澤東要樹立自己的個人最高權威，借用抓特務、抓叛徒來打壓異己，但是還有更深層次的理由。那就是他深深的恐懼。什麼恐懼呢？他是真的很害怕有所謂的國外特務，你說那時候中國跟世界上絕大部分國家都交惡了，除了台灣新竹的西方公司——黑蝙蝠中隊、黑貓中隊，還有什麼外國特務會跑進來？

當然有，那就是蘇聯。他最害怕的。

其實他的這種恐懼由來已久，自從史達林去世，中國不得不終止韓戰，毛澤東不僅覺得吃虧了，還充滿了強烈擔憂。因為蘇聯不再像以前那樣支持毛澤東，用毛澤東的話來說就是修正主義。所以，其實文革前，就開始抓特務了，南方是防備蔣介石的特務，北方是防備蘇修特務了。在文革前，中共就經常誇大和渲染「特務」現象，那時誰走路低著頭都可能被人懷疑是不是有特務嫌疑。

後來赫魯雪夫上臺，開始批判史達林，毛澤東認為蘇聯的黨和國家都被赫魯雪夫篡奪了。當然，他更擔心自己死後也落得史達林的下場，這個擔心貫穿他的整個後半生。所以，他開始發黴無產階級一定要繼續革命，長期革命，堅決杜絕走上蘇聯道路。後來中蘇也果不其然交惡。而毛澤東搞的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餓死幾千萬人，黨內開始批判他的冒進路線，他更覺得內外都有人要害他。所以慢慢發動了文革。以清理階級隊伍為務，開始在全國以各種方式揪出來的所謂「地、富、反、壞、右、特務、叛徒、走資派、漏網右派、國民黨殘渣餘孽」，然後開始藉著打擊叛徒之名，鬥垮了劉少奇，以特務之名，囚禁王光美，當然民間受害的就更多了。死亡50多萬人。

更有意思的是，後來基本蘇聯支持什麼，老毛就反對什麼。1971年，林彪出逃，飛機失事。接下來，蘇聯學者說孔子提出了「世間和平和安寧的思想，孔子學說中包含著民主思想」。毛澤東就氣得不行，1973年7月，毛澤東在一次談話中說，林彪和國民黨都是尊孔的。於是，江青見機行事，在全國開展了「批林批孔運動」，《人民日報》發表《孔老二的亡靈和新沙皇的迷夢——評蘇修尊孔反法的卑劣表演》一文指出：蘇修尊孔反法是為了反華。——西方勢力提出中國可以民主其實就是反華，這個論調有沒有很熟悉？

而林彪因為叛逃的方向竟然是蘇聯，所以也被判為超級間諜。無論是美國特務王光美，還是蘇聯特務林彪，這兩個罪名，都是為了清除異己而已。

所以反觀今天，那大家也就參考文革時期全民抓特務的這幾條標準：經濟快崩潰了，知識分子成天被舉報，黨內開始內鬥了，需要清除異己了，外交關係惡化了，需要轉移矛盾了⋯⋯一句話，內外交困。那麼，為什麼現在中國突然要抓特務，就很清楚了。

※本文授權轉載自作者臉書／原標題：我老家樓下貼膜的說他前幾個月就抓了三個間諜！只要全民抓特務，一定因為正在發生這些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