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無非常識。

各位好，架不住一些朋友的一再點題，乍起膽子去說一下此次福島核排汙的問題，為了不引發不必要的爭論，不得不改變一下文風，只說事實，不做更多的知識枝蔓和文辭修飾。會比較簡短，大家儘量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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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大家最關心的，福島這次排出的「核污水」和一般核能發電站排出的「核廢水」到底有什麼區別？

直截了當的說，如果日本方面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監督下所公佈的資料都屬實的話，其實沒有任何區別。也就是說，假如我們搞一個雙盲測試，把一瓶福島排放的核污水和一瓶普通核電站的核水放在一起檢測，再日方公佈資料屬實的情況下，你是沒有任何辦法檢測出誰是誰的。

當然，我知道部分國內行銷號會和你講，說什麼正常核電站核廢水不接觸反應堆的堆心，可是福島這次核排汙，排出的污水穿過過堆芯。可是這種宣傳其實是只告訴了你一，沒有告訴你二。

如果日方公佈的資料屬實，福島的核污水雖然穿過了堆芯，但是會經過一系列的後續處理，過濾掉絕大多數絕大多數放射性同位素，只有兩種放射性同位素是沒有辦法經過處理手段過濾掉的，那就是氫的同位素氘、氚，它們所形成的重水在化學性質上與普通水幾乎沒有任何區別，普通核電站冷卻反應堆所用的核廢水也會在反應堆的中子輻射下形成一部分重水，但人類已知的低成本手法無法將這些有放射性的重水除去。因為氘和氚被「鎖」在水分子裡，它就是水體本身。普通過濾是過濾不掉的。

明瞭這個基本常識，你就知道中文互聯網上現在有一些指責，簡直接近反智瘋話，比如質問「日本為什麼不花大價錢蒸發甚至電解核污水，非要往海裡面排，還不是為了省錢！」

其實這種質問是不科學的，即便把重水蒸發成了水蒸氣，它依然最終會通過下雨、凝結等方式最終匯入自然界的水迴圈當中。與直接核排汙僅僅是朝三暮四還是暮四朝三的區別。

至於更昂貴的電解，且不論這樣處理到底要花多少錢。電解出來的氫氣依然是含有氘和氚的，其放射性也沒有消失，且電解一百多萬噸水所需要的電能更是一個天文數字，這些電能從哪裡來？核能發電會產生更多的重水，化石燃料發電，其製造的二氧化碳所加劇的溫室效應遠遠比輻射更嚴重。所以這兩條途徑除了費錢之外，都是換湯不換藥，且得不償失的。

對於重水放射性所造成的危害，國際目前公認的最好處理方式，就只有稀釋，把含重水濃度相對較高的處理水排入足夠體量的水環境當中，讓單位體積內的重水濃度稀釋到微乎其微。這就是為什麼大部分核電站都建在沿海地區，且冷卻反應堆所產生的核廢水一般不會反復迴圈利用的原因所在。

所以國際原子能機構對核廢水的排放是有明確標準的，日方此次公佈的核排汙資料如果屬實，他們是把「核污水」中的氚濃度降低至日本國內標準的四十分之一、世界衛生組織規定的飲用水標準七分之一後，才開始正式排放的。所以才能獲得國際原子能機構的背書。

當然，我知道肯定有人會說體量的問題，的確，100多萬噸的「核污水」用儲存罐擺在那裡看起來是很嚇人。可是日本人也不是說挎一下就把這些核污水全都倒到太平洋裡的。他們是分了30年。總輻射量900多Tbq，平均每年30多Tbq。

這個資料其實是小於國際上很多一線核能國家的核廢水放射物質排放量的，比如我國……算了，怕有些人跳腳，不比如了，真感興趣的可以自己去查，這些資料都是在國際原子能機構官網上有統計且公開的。

當然，還有一種看似相對不那麼「科盲」的質疑，是擔心生物體對重水有「富集」作用，但這個不科盲的質疑其實也只是看似而已，因為水是一種在生物體中代謝最頻繁的物質，迄今為止的研究中，沒有任何研究表明，重水能夠在生物體內產生富集。所以科學家製備重水才需要「笨笨」的使用離心機，重水如果真能在生物體內富集，直接養海草榨汁、或者下海撈魚它不香麼？更何況人類核能發電也搞了幾十年了，合計排到海洋裡的核廢水總量上千萬噸，真要富集，早就富集了。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圍繞福島核排汙，各國爭的其實不是一個科學問題，而是信任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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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注意，我在之前的論述中，一再強調了：「如果此次福島核排汙，日方所公佈的資料屬實，則……」在我看來，對福島核排汙唯一有效的一種質疑，只可能出現在針對這句話上——如果日方公佈的資料做手腳怎麼辦？如果國際原子能機構被日本人收買了怎麼辦？只有這種的質疑，才是真正可以說一說的。

目前國際上反對日本核排汙的國家，大多給出的方案都是進行「協力廠商監督」，也就是在日本核國際原子能機構之外，再組成一個包括質疑國在內的組織，決定是否允許日本進行這次排汙。而這個方案確實是被日本所拒絕的，理由也顯而易見，日本人擔心這樣一個決定性組織的建立會讓與其不友好的國家「捏住軟肋」，不僅核排汙遙遙無期，他們還得再其他國際問題上做出代償性的讓步。

而對於反對國來說，將抗議作為一種外交手段，提高對日要價的價碼，其實也倒無可厚非。因為這是一種常見的外交博弈技巧。前幾天我看到我們敬愛的胡錫進總編寫了一篇「胡氏風格」非常鮮明的文章就很有意思。

胡總編顯然就是在主張要把國際上的「外交鬥爭」和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分開。國家在國際上該譴責就譴責，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該吃海鮮吃海鮮，不要搶鹽，那樣是給國家添亂。

大家仔細品品胡總編這段話的意思，要不怎麼說人家胡總編是戰狼派少數還有智商、講道理的人呢，人家其實把邏輯捋的很明白了。這其實不是科學問題，這甚至不是個信任問題，這就是個外交問題。

3

我國鄉村很多農民在宅基地上蓋房子，修路要路過鄰居時，有時需要鄰居們簽一種「知情同意書」，城市裡老小區高層增設電梯也有這種情況。這時候你看鄰居們的反應，就會發現很有意思：

那些跟這戶人家關係比較好的鄰居，一般痛痛快快就簽了字，這是因為雙方有這種信任和互惠默契，鄰居一方面相信行動者不會做的太過、過度危害自身利益，另一方面也是覺得今日我與你方便，明日你就會與我方便。

但與之相反，那些和這戶人家關係不好、甚至素有矛盾的鄰居，則往往會有非常大的反對意見，這種反對其實也是基於明暗兩層意思。

明裡是鄰居和這戶人家沒有基本信任打底，任你長篇大論說自己修路架梯不會給我帶來太大不便，我一個標點符號都不相信，萬一出事兒了我找誰去？

暗中呢？其實也是想趁這個機會「拿捏」一下自己的鄰居，因為雙方是沒有彼此互惠默契的，我這次不抓住機會拿捏一下你，下次我遇上相似的困難，你拿捏我怎麼辦呢？所以最好是鬧一下，直到對方折現給一些讓步。這樣才能達到「無信任博弈」下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在這個過程中，無論關係好的鄰居，還是關係差的鄰居，他們或同意或抗議的行為都是自身處境和利益的，沒有太大的對錯之分。只是在行動時，如果選擇了後一種，需要注意兩點——

第一是某位外交偉人所說的「不當頭」，不要全村或全樓都在知情同意書上簽字了，就你死活不願意，這樣容易遭恨，下次你有個什麼麻煩容易被對方聯合更多人一起針對（當然如果你已經落到這種境地了，當我沒說。最好是能聯合幾個村裡面不同圈子的人一起抗議，你在叢中笑，這樣性價比是最高的。

第二就是胡總編的那句話了：我們不能自亂陣腳。別你爹剛義正言辭的抗議一句「你這樣修電梯會給樓體結構帶來危害！」對面還沒怎麼著，自己家裡先當了真、炸了窩了。

老大義憤填膺的掏出U型鎖就往外沖，說這家鄰居如此狼子野心陰謀搞塌全樓，看我不給他開個瓢！

老二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說完了完了樓要塌了！不行！我得搬出去住！

老三、老四一起沖下樓搶購，要在家裡搭私人緊急避難所，中間還為了搶袋鹽互相撕吧起來了。

老五則一把揪住老大的衣領，說當初都是你！非要買這房子，現在樓要塌了，趕緊把我湊得那份錢還給我！……

你猜你爹此時臉色該會如何？而鄰居沒被嚇唬不說，回去路上八成還得笑話你——你看隔壁老王這一家子，除了法盲就是科盲……那樣洋相可就出大了。

所以我覺得，那幫靠誇大、扭曲此次核排汙危害性賺取流量的行銷號主們，奉勸你們長點良心，長點你們常掛在嘴邊的「愛國心」。而那些被此類文章蠱惑的人，多學習一點文化知識，加強科學修養吧。

至少做到胡總編說的那樣吧，「不要自亂了陣腳」。

當然我知道，行銷號主們的貪心和他們讀者的愚昧一樣，幾乎是個常數，我怎麼說都是改變不了他們的。

所以特此聲明，你若非覺得我這篇講了一點實話的文章是「洗地」是「漢奸」是「日吹」也隨你，這說明這篇文章本應該付費的文章就不是給你寫的。我只希望能聽懂、並理解我拳拳誠意的讀者的支持——這些人才是我們國家走向文明、理性與富強的希望。

國家和社會的進步，終不能靠愚昧與偏見掀起的狂熱。

我的寫作，歸根結底，只是希望講理的人，能更多些。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海邊的西塞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