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從1970年3月開始修改小說，同年10月修訂版《書劍恩仇錄》開始在《明報晚報》上連載。四年之後，也就是1974年年底，《金庸作品集》單行本面世，由《雪山飛狐》打頭陣。

之後，金庸修訂小說的工作一分為二，一方面繼續將修訂過的小說在《明報晚報》上發表，另一方面則持續將修訂稿再做修改，待得定稿就出版單行本。一直到1981年8月，全套三十六冊的《金庸作品集》終告完成。

《金庸作品集》的推出有兩個象徵意義：其一，金庸筆下的人物與故事，以及小說的刊行與發售，進入了新紀元；其二，舊版人物與故事退場，與此同時，舊版小說書本版也逐漸淡出「市場」。

事實上，早在上世紀70年代初，獲授權的舊版金庸小說就已經完全停止印刷出版。（註1）這可以從四方面得知：

第一，三育版《書劍恩仇錄》、《碧血劍》與《射鵰英雄傳》三部小說，即使再版，也不會晚於1966年7月。這是在三育版本中所能找到最晚的出版日期。

第二，金庸自1967年即已斷絕與鄺拾記報局的合作關係；也就是說，即使是1967年以後出版的鄺拾記版，也已經屬於盜印。

第三，武史出版社推出過二十四冊合訂本《笑傲江湖》，第二十四集在1969年11月出版。一刷出來後，雖然曾經再版，但理應不會超過《鹿鼎記》連載結束的時候。

第四，金庸自己說沒有出版過獲授權的《雪山飛狐》，而傳世的舊版《鹿鼎記》只有盜印本，兩書都沒有出過正版書本版。

上世紀70年代是金庸小說新舊交替的年代。一方面，《明報晚報》用了十年時間連載修訂版小說，明河社則用了七年時間出版全套三十六冊的《金庸作品集》，用作宣示主權。但另一方面，諸如鄺拾記報局、武功出版社、武俠出版社，以及其他盜版商，仍盡最後努力，幾番刷印舊版金庸小說。

整整十年間，「讀者」往往被新、舊兩版的故事人物交替更迭地包圍著。例如《射鵰英雄傳》，《明報晚報》1972年10月4日開始連載修訂版，到1973年8月14日結束。修訂版故事中楊過的生母秦南琴已經消失。不過，如果以為讀者再也看不到秦南琴，那就錯了。

因為史上第一部金庸電視劇《射鵰英雄傳》於1976年4月2日首播，編劇所依據的小說底本正是舊版故事，楊過的生母又變回秦南琴。電視劇開播後一個月，也就是1976年3至5月，明河社推出一套四冊的《金庸作品集．射鵰英雄傳》。讀者看完電視劇，如果想買本小說來重溫與回味，又會發現沒有了秦南琴。

又如《倚天屠龍記》，《明報晚報》約在1974年8月下旬連載修訂版故事。兩年之後，也就是1976年，香港漫畫家白金龍在《金報》（漫畫報）上開始連載《天劍龍刀》漫畫，所依據的就是舊版《倚天屠龍記》故事。同年12月，明河社出版修訂版《倚天屠龍記》第一至三集（至1977年3月出版第四集）。

除了新、舊版交替外，一直困擾金庸的盜版小說仍然揮之不去。1970年10月5日，《明報晚報》上的《書劍恩仇錄》連載到第五天，這一天小說專欄的版頭多了四個小字 ――「版權所有」，這是過去十五年來不曾在報紙連載時出現的字眼。

到了1974年12月，率先出版的《金庸作品集．雪山飛狐》版權頁上，金庸用了新的宣示用語：「版權所有　不准翻印」。然而，光靠「版權所有」幾個字，真的可以杜絕盜版嗎？事實上當然不可能。

不只是舊版故事有盜版小說，即使在《金庸作品集》推出後，盜版商也照盜不誤。1981年8月才出版的最後一部《鹿鼎記》，武俠出版社就曾經出過盜印本，一部五冊，每個封面都一樣，書脊雖然印有「金庸作品集」五字，但沒有序號（明河版的序號為32-36）。

內文排版、插圖都跟明河版一樣，但扉頁沒有金庸挑選的印章，扉頁之後沒有古物文獻的彩圖（這兩者是明河版《金庸作品集》的特色），版權頁也沒有標明出版日期。由此可見，一直到80年代初，金庸小說盜印情況仍然猖獗。

註1：此說法只是推論而來，推論的前提乃是根據有限的文獻資料，以及仍在流通、數量與種類不算多的舊版書本版。只要這兩個前提有所改變（比如發現了一本時間更後期的三育版），推論就得改變。

*本文摘自《流金歲月：金庸小說的原始光譜》，遠流出版公司 出版。

【作者簡介】
 

邱健恩

畢業於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後獲香港浸會大學哲學碩士，蘇州大學文學博士。任教於香港專上院校，歷任講師、高級講師、助理教授，以文獻學、語言學、流行文學為研究方向，近年專事研究金庸小說的文本和文創現象。

曾於 2009 年舉辦「金庸小說版本展」，展出逾300件舊版金庸小說文獻，是華人地區首創。2010 年，發表〈自力在輪迴——尋找金庸小說經典化的原始光譜〉，根據多年收藏的舊版小說，釐清金庸小說從連載到單行本的文獻系統與相關問題。2013-2023 年間，曾多次獲香港文化博物館委任為特約研究員，並為籌建「金庸館」借出逾 1800 件藏品。

著有：《漫筆金心──金庸小說漫畫大系》、《何以金庸：金學入門六大派》。

鄺啟東

畢業於香港柏立基教育學院，現為退休教師。

自詡是一名金迷，緣起於四十年前閱讀第一部金庸小說《連城訣》，自此遍讀其他，反覆重溫。二十年前，開始收藏不同版本的金庸作品，延展到舊版的書本版、報章及雜誌，以冊數（份數）計，至今已收藏逾二千三百冊（份）。由於收藏數量日多，對金庸舊版的版本系統逐漸梳理出脈絡，樂於和廣大金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