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 13 日，香港證監會罕有出聲踢爆虛擬貨幣交易平台「JPEX」無牌經營，而且接獲投資者投訴指無法提出戶口資金，或戶口資產被改動。 JPEX 捲錢走人的講法滿天飛，自從公告發出之後，全香港進入一片風聲鶴唳。事件迅速演變為多名「網紅」和「人頭」被警方拘捕、證監會和 JPEX 出通告互相駁斥、警務署長和特首主動表示關注等等。

很多投資者並不是 Tech Nerd 技術宅男。甚至一齊宣傳分成的網紅，也未必了解最原初的那種 bitcoin 或區塊鏈原理，但是 JEPX宣稱可以儲錢買幣做「定期」，可以年利率達19-23 %，甚至更高，吸引了很多人借錢、拿出身家儲錢進去，極度瘋狂。

整件事其實像無牌私人銀行，一切的投資回報諾言，在幕後主腦捲錢走人的前題下是個屁。甚至有深圳投資者，來香港要兌換手上的加密幣而被一群蒙面大漢現身毆打，人財兩失。

事件的發展魔幻非常，因為 JPEX 可謂在執法當局的眼皮下，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他們付錢給各路網紅，甚至張智霖這類影視紅星，在線上和線下 (特別是後者) 做鋪天蓋地的洗腦式宣傳，令人以為 JPEX 是一個十分跨國承認的加密貨幣交易所。

然而 9 月之前，基本上沒有機構公開動他們，生意如常。JPEX 出事消息廣傳之後，各路網民不斷挖出各路跟 JPEX 有關的人物，甚至發現刊登過 JPEX 付費廣告內容的傳媒也不少，光譜橫跨「藍黃」，變成一個網絡界另類的黑暗狂歡。

越挖越多的同時，也有輿論批評監管失敗，這個出手時機的時間差，可能在行政上只是一個空檔，但這空檔已經足夠 JPEX 迅速發展成一個捲走十億港元以上的金融騙局。

在整整一年前，討論區已經流傳著 JPEX 各種不尋常。而金管局代表在記者會也解釋為何出手慢，事實上他們在 2022 年 7 月期間，已經將 JPEX 列入可疑名單，但當時由於「新法例未生效」，他們無權調查和監管虛擬貨幣。在當局沒有權力的空檔，對方瘋狂集資。群情之下，連議員並不滿意這種解釋。

所謂「新法例」，是指當局在 2022 年 12 月間通過的《2022 年打擊洗錢及恐怖分子資金籌集（修訂）條例》，並於今年 6 月推行「虛擬資產交易平台發牌制度」。總而言之，2022 年已被有關部門甚至一般投資者注意到的 JPEX，拖到了今年 9 月才得以「引爆」。（JPEX的名字也是高仿日本日本交易所集團 JPX，後者在 2022 年 2 月間已出過公告，點名 JPEX 跟自己完全無關，比香港「列入可疑名單」的動作還快）

幕後操作者有充分時間捲錢走人。官員和議員會事後孔明地表示，最終還是要「加大力度」教育投資者，這種超高利率「雞棚」不可信，但宣傳的力度很明顯是以卵擊石。

JPEX 及其友好機構的宣傳是滲透到每一個角落，例如最多人流的港鐵站超大廣告，而且以狂熱的邪教式傳銷手段推廣。金管局的網頁公告和列入可疑名單，作用就顯得低調很多，起不了作用，非常消極。JPEX 甚至有自己的手機 App，「十分方便」，再加上網絡群組的團契式洗腦。

遲來的引爆之後，很多類似群組的投資信眾甚至不相信投資失敗，呈現出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在發言中會發現他們眼中 JPEX 甚至比起金融監管機構更有公信力，更懂得加密貨幣或者 web 3.0。每分每秒的訊息差，都是騙徒接收大量財富的機會。有人問，即使在 2022 甚至更早的時空沒有法律在手，但如果更積極更高規格地公告，或者受害的人會少一點。

問題是，恐懼永遠容易推銷，而香港近年的壞消息實在已經過載。網民近日瘋狂搜尋幫助過 JPEX 傳過的個人及公司。你會發現有一些比較貼近一般的投資廣告或形象代言，但另一種是更為香港人量身訂造，就是以「香港衰落」這個「概念」來推銷「加密貨幣」這種避險物。也就是「概念股」的意思。一些宣傳者會講述香港近兩三年的各種問題，像通漲、股票樓市表現不佳、甚至政治風險、中美地緣政治對抗、資金可能被凍結之類。

一切的潛台詞就是港元風險很高，反而加密貨幣可以起到避險作用，而且可以「跑贏通漲」。最誇張的那一種，就是說孤注一擲在 JPEX，可以換來「財務自由」。

整件事涉嫌是一宗以加密貨幣概念包裝的古老龐氏騙局 ，但幕後的操控者，十分巧妙地利用了法律或政策的空隙、公務員或法定部門的援慢，甚至 19 年之後香港社會的精神低氣壓。不只是政治氣氛，也包括 Covid 19 折磨三年後的社會本身。一個 localized 和 customized 的騙局。當你整個社會經歷了失業、幽禁、結業潮，還有信心危機，再遇到騙徒為各界大時代的受害者量身訂造了宣傳說詞，很多人的無力感就會化為希望殺出重圍的賭性。

對大部份「投資者」，加密貨幣無關區塊銲技術，也不像黑市買賣者交易違禁品需要不能追蹤的交易媒介。對散戶來說「虛幣」已經不再去中心化，去中心化又怎能方便交易和炒賣？最後其實是更加集中。

要感受背後的心態，其實可以回到香港的 90 年代，回歸的不確定性越接近、也越來越大的時候，本地影壇的賭片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受歡迎。因為「常規手段」已經無法改變 97 將臨。今天也是這樣的現實和氣氛，這套投資宣傳不像官方媒體一樣粉飾太平，不會說香港充滿希望。正是因為經濟不好，又沒人為窮人創造希望。除了致命的貪心和 fear of missing out，也是廣泛的沮喪和恐懼，令人與黑暗越來越親密無間。

※作者為香港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