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和神、仙、佛的關係，《西遊記》中的妖精分兩種，一種是神仙家的坐騎、寵物、童僕，甚至乾舅舅，總之和神或仙或佛有關，大聖舉棒要打，救駕的一定會趕到，和好萊塢類型片一樣準。還有一種是純草根或說純野生動物，不和任何神、仙、佛沾親帶故，可就是豪橫，就是要吃唐僧肉；甚至連唐僧肉都懶得吃，就為賭一口氣。這個，自然非牛魔王及其家族莫屬。

牛魔王第一次出場是在「大鬧天宮」段落中的「七魔王結拜」。孫悟空自稱齊天大聖後，請六位魔王「哥們兒」喝酒，說哥哥們也都自稱大聖吧。第一個回應的就是牛魔王：「賢弟言之有理，我即稱作『平天大聖』。」

取經故事中，牛魔王和他的家族時隱時現，出現多次：兒子紅孩兒出現在號山火雲洞，被觀音菩薩收為善財童子；弟弟如意真仙出現在女兒國城外的解陽山，孫悟空為取落胎泉水和他周旋一番；家族大戲是「三調芭蕉扇」，牛魔王本人、他的妻子鐵扇公主、小妾玉面公主都出場了；餘波則是亂石山碧波潭，萬聖老龍和九頭駙馬是牛魔王的朋友。《西遊記》中，這樣「彼此聯絡有親」的妖精家族，牛魔王家算是獨占一位。

先來解決一個問題，牛魔王到底是哪一種牛呢？

黃牛？水牛？

牛被馴化成人類的夥伴，大約是在八千多年以前。那之後，這種動物在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中發揮很大作用，游牧民族享用牛肉、乳製品，農耕民族靠牠耕田、負重，所以在很多國家的神話系統、民間傳說中，都有牛的故事。故事中的牛，有的很神聖，有的很邪惡。

古希臘神話裡有個著名的「歐羅巴」傳說：眾神之王宙斯曾變成一頭公牛，將腓尼基公主歐羅巴拐騙到大海對岸一塊陌生大陸，這塊大陸後來就以歐羅巴的名字命名，即歐洲。另一個克里特島米諾斯怪牛的故事，講的是一張牛頭人身的怪物藏身迷宮之中，每年要吃七對童男童女，直到英雄忒休斯破解迷宮之謎，殺死了怪牛。

印度教奉牛為神，有不殺牛的習俗，牛在大街上隨便溜達算是街景之一。當然，不是所有牛在印度都被叫做「神牛」，只有長著一個高聳的類似駝峰的肉瘤、大名「瘤牛﹂的母牛，才被奉為神牛。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溼婆神，坐騎是一頭白色公牛――南迪；而溼婆神的妻子難近母則殺死過一頭作惡的怪牛。

西周甚至更早時，中國人已經開始養牛。依照以前在歷史課本中學到的，鐵器和牛耕的使用，對生產力的提高發揮特別關鍵的作用。牛在耕地之外還負責拉車，古代的馬匹一向都是稀罕物，所以在農耕地區，普通人主要坐牛車（很晚之後，驢、騾開始普遍使用，牛車才逐漸減少）。

好吧，不是要講歷史課，而是要說明在中國的農耕地區，牛主要是「役用」的（游牧民族統治的王朝除外），所以傳統的中國牛都是力量型，這倒是符合牛魔王的整體形象設計――個頭大，力量足，所以叫「大力牛魔王」。

「三調芭蕉扇」中，老牛與孫悟空鬥法，最後現出本相，是一頭大白牛：「頭如峻嶺，眼若閃光。兩隻角，似兩座鐵塔。牙排利刃。連頭至尾，有千餘丈長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

這副長相顯然有想像的成分，單說這「牙排利刃」，就和普通的牛不同――牛為草食動物，而且是反芻動物，所以牙齒都是「板牙」，以方便磨碎草植，沒有鋒利的犬牙，何來利刃？至於「兩隻角似兩座鐵塔」，的確是很厲害的武器，「你看他東一頭，西一頭，直挺挺、光耀耀的兩隻鐵角，往來抵觸；南一撞，北一撞，毛森森、筋暴暴的一條硬尾，左右敲搖。」

我們可以由此猜測牛魔王的「原型牛」。中國的牛就幾大類，基本上是南方水牛、北方黃牛，還有青藏高原的犛牛。單就直直鐵塔一樣的牛角造型來說，牛魔王應該比較接近黃牛。

不管哪一種牛，都有好鬥的天性。南方、北方有很多地方有鬥牛的傳統，牛一旦鬥紅眼睛，不分出個勝負來，絕不甘休，這就是所謂的「固執己見」，一條道走到黑。牛魔王家族的故事中，核心也是這個「牛脾氣」。

*本文摘自《西遊妖物志》，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趙爽

一九七二年生，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碩士，電視一級導演。研究明、清小說和近代文學，製作農業科普節目，文史、科普時有交叉。

主編過大型科普叢書《農業十萬個為什麼》，製作過《紅茶的故事》、《麋鹿爭霸》等獲獎節目。著有《人文草木：十六種植物的起源、馴化與崇拜》、《西風東漸：衣食住行的近代變遷》、《中國近代十九個迷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