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獲整座客服中心的冒牌刑警

京畿北部共有13間警察局（2021年11月的資料）。像議政府警察局和高陽警察局這種管轄範圍較大，居住人口多，需要更多人力維持治安的地方，稱為一級地；楊州警察局和東豆川警察局維持治安的需求小於一級地，稱為二級地；而加平警察局和漣川警察局則屬於三級地。三級地警察局沒有專屬的網路犯罪調查組，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智慧犯罪調查組辦公室一角，負責網路犯罪業務。

一個電腦門外漢在網路組工作，會被叫作「冒牌刑警」。是的，我就是那個冒牌刑警。在智慧犯罪調查組辦公室不到一坪的空間裡，我一個人處理著大大小小的案件，例如：線上遊戲玩到一半，問候對方父母的網路名譽毀損及汙辱案件、道具交易詐騙案件、婚禮請帖簡訊詐騙案件等。

雖然沒有前輩和同事，堆積如山的案件也令人疲憊，但是看到網路犯罪日漸增加，尤其是簡訊詐騙（smishing） 註更多簡訊（SMS）和網路釣魚（phishing）組成的詞彙。等犯罪，一點也沒有減少的跡象，我內心產生了不少想法。

從冒充低利率貸款機構的電話詐騙，到竊取個人資料、冒充朋友和家人的訊息詐騙都有，幾乎到了要宣布進入國家緊急狀態的程度了。

在我任職期間，轄區一所小學的老師來到我辦公室，說自己遇到了電話詐騙。通常在受理案件前，民眾必須先到民眾陳情室塡寫陳情書或訴狀，再前往調查支援組，由符合控告罪名的部門來引導才對。不過，這位心急如焚的受害者逕自跑到一樓右邊的網路組辦公室，直接開門進來。

受害者稱，因為自己在第一金融圈有許多借貸紀錄，所以在融資公司等第二金融圈申請貸款 註更多第一金融圈指韓國銀行或一般民營銀行，第二金融圈指保險公司、證券公司、周轉融資公司、信貸專業金融公司等。。受害者在第二金融圈收到貸款後，立刻接到了建議申請低利率貸款的電話。對方告知受害者，若要享有比第二金融圈更低的貸款利率，必須先償還目前的貸款才行，於是，受害者立刻將剛匯入個人帳戶的貸款轉帳至電話詐騙組織的帳戶。

受害者表示，因為收到簡訊說他的信用等級下降，目前分數在第八等級的580分，未來進行金融交易時恐將影響權益，所以只能相信他們的話。再加上對方還提到一些聽起來不錯的信貸商品，像是陽光貸款、新希望孢子貸款、煥然一新貸款、微笑金融商品等，又在簡訊裡說明「老師的職業很不錯，只要近日申請貸款，就能恢復您的信用等級」，看起來很値得信賴。

受害者打消疑慮後，對方表示需要經過審查，要求他提供各種個人資料，包括：薪轉帳戶、資格得失確認書、戶口名簿謄本和家庭關係證明書。一般而言，要將已經收到的貸款轉為低利率貸款，並不需要重新提供資料，但是受害者出於情況緊急，無暇顧慮到這點。一旦將個資交給對方，受害者將永遠脫離不了他們的魔掌。

我檢查了受害者交出的手機，發現收到許多未知的認證號碼簡訊，這些都是私人金融公司發送的追加貸款認證號碼簡訊。詐騙集團謊稱是申辦低利率貸款所需的認證號碼，藉此取得追加申請的貸款。如此一來，被害者除了起初向融資公司申請的貸款，又額外增加了私人金融公司的貸款，光是每個月要償還的本金，就不是一般上班族可以負擔得起的。在調查過程中，我實在不忍心直視淚流滿面的受害者。

儘管受害者可以親自致電銀行，說明自己遭到電話詐騙，要求停止匯款；但當時受害者一看到這筆錢已經全部轉出後，就連這個步驟都沒有做。我趕緊發出公文，要求銀行停止付款，先將其他案件排開，全力調查這起案件。

受害者現在能依靠的只有警察了。要想收回受騙金額，必須抓住主嫌和其他同夥，才能討回這筆錢。由於現在唯一的線索只有建議申請低利率貸款的融資公司審查組長，我決定先去見見他。

問題在於逮捕令。審查組長只是將貸款匯入受害者帳戶，無法用詐欺罪來聲請逮捕令。如果逮捕令聲請不了，至少要帶上扣押調查查驗令，可是當事人沒有犯罪事實，不可能破門進去調查。我先和經濟組的金刑警一起前往首爾江西區的審查組辦公室。開了2小時左右的車終於抵達，我們將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準備走進去之前，從外面看了一眼辦公室所在的樓層，發現整棟樓只有那裡拉下了百葉窗。我無法預測裡面會是什麼情況，決定隨便帶上幾份調查會用上的文件。打開辦公室大門的瞬間，吵鬧的聲音讓我瞬間呆住。裡面有三十多名女性抓著話筒在講電話，而辦公室的一角有一間獨立的辦公間。

「我是漣川警察局網路組刑警。所有人請放下話筒，靜靜待在原位！」

我大聲喝令，聲音大到連話筒另一邊正遭到詐騙的受害者都能聽見。接著走進獨立的辦公間，我的後背大汗淋漓，跟在後面的金刑警也許是緊張，一言不發。如果這時因為對方人數而退卻，那麼現場的主導權就會交到對方手上。當時我身上也沒有手銬，只有警察證件而已。

一名看似審查組長的人趁亂發出傳眞，又將文件丟入碎紙機。趁著我們檢查文件的空隙，辦公室裡的三十多名員工一下子全部消失。剛才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我注意到每位員工桌上都只有一個包包，還覺得奇怪，原來是為了應付這種情況，這樣比較好逃走。

由於事發突然，我和金刑警兩人只能面面相覷。通常刑警在現場找不到證據時，可以打出「任意同行」或「任意提交」的牌，但如果對方拒絕，警察也無可奈何。早知道就多花一點時間，做好徹底的準備，再出動調查組全體組員，現在因為心急而壞了大事。來到客服辦公室這座證據的寶庫，員工卻瞬間作鳥獸散，既沒有找到受騙財物，也沒有找到電話詐騙成員之間的聯繫。

現在能做的，只有調查受害者匯入金錢的人頭帳戶了。當然，帳戶名義人肯定也是被詐騙集團成員騙了，但為了結案，我也只能這麼做。雖然這麼做有機會多少拿回一點錢，但是一定會花費不少時間，還要支付訴訟費用。我心裡很慌張，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受害者。

為了解決這次的案件，我先從受害者最初匯款的帳戶分析到最後一筆交易明細，根據分析內容聲請電話詐騙集團成員及共犯的逮捕令與扣押調查查驗令，並動員了所有組員。此外，為了找出大本營分明在國外的總負責人與這次案件的關聯，就必須逮捕中間共犯。問題是當時辦公室瞬間人去樓空，剩下可以調查的，只有匯款帳戶的名義人了。所以，調查也是有黃金時間的。

冒充政府機關的電話詐騙

每兩週輪流一次的週末値班當天，我受理了112緊急救援室收到的電話詐騙案件，並立刻接手處理。週末受理的案件，通常會先由外勤員警或派出所同仁進行停止支付等初步處置，並撰寫案件發生報告，直到週一才正式交接給案件負責人，不過因為這天正好有網路組人員値班，所以立刻就交接了。

這個案件的受騙金額高達7,800萬韓元（約新台幣180萬元）。從無線電裡聽到外勤員警說受騙金額相當高後，我立刻趕往現場。受害者是醫生，單就他的職業來說，不太可能需要申請低利率貸款，而且又是週末遭到電話詐騙，看來事有蹊蹺。

受害者稱，他接到首爾地方警察廳金融犯罪調查科的電話，說自己的帳戶涉入一樁犯罪。金融犯罪調查科確實存在，但是打給受害者的員工並沒有在首爾地方警察廳工作，也查不到這個名字。

嫌犯說他與金融監督院合作調查人頭帳戶案件，稱醫生因為帳戶遭到起訴，這套劇本成功騙到了醫生。受害者按下詐騙集團成員提供的網址，安裝金融監督院專用APP後，進入假的首爾地方警察廳網站。這麼一來，如果有人經由特定IP位址，令手機安裝含有惡意代碼的APP，安卓系統的手機就會立刻安裝，同時還能獲取你手機內所有權限。進入假的警察廳網站，必須輸入身分證號碼、姓名和手機號碼等個人資料，才能查詢被起訴的案件編號與內容。我想告訴人們的就是這點：沒有任何一個警方或檢方的網站，會要求民眾輸入身分證號碼等個人資料，來查詢自己是否被起訴。

親眼看見案件編號（當然是偽造的）的受害者心生恐懼，當對方聲稱受害者必須進行安全登錄，以便與金融監督院合作時，受害者便按照指示輸入了網路銀行所需的35位數安全密碼和帳戶轉帳密碼，也輸入了網路銀行帳號與密碼，甚至將自己的身分證和駕照拍照傳了過去。對方說在進行安全性驗證的期間，電子郵件有被駭客攻擊的風險，請先關掉手機。數小時後，受害者重新開機，帳戶內的錢已經被盜領一空。

手機在中午12:21:10關閉電源，到了12:21:13的時候，600萬韓元已被轉至第一個人頭帳戶。之後總共轉帳了13次，金額達7,800萬韓元。用來轉帳的帳戶，銀行和名義人都不同。幸好受害者緊急提出停止支付，由這13個人的名義，在13家不同銀行開設的帳戶全被凍結。然而，這些帳戶只是第一手洗錢帳戶而已，錢已經被轉到第二手、第三手的帳戶了，詐騙集團早已料到有一天會被調查。

我認為，經由13個人頭帳戶轉帳的過程中，可能有些錢沒有完全外流，所以，我把精力聚焦於回收還卡在銀行中的錢。我先傳喚分布在全國各地的13位帳戶名義人，有的是和丈夫離婚後在便利商店打工，收到貸款簡訊才將存摺交出去的單親媽媽；有的是經商失敗後，在傳統市場經營小店，收到貸款簡訊後交出存摺的店主……大多是這類人，對於這些拿不到國家任何補助的人而言，詐騙集團發出的低利率貸款簡訊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我先整理出7,800萬韓元的流向。詐騙集團成員將這筆錢分批，各轉帳600萬韓元至13個帳戶後，再以其他人的名義進行多次轉帳。我光是整理這些帳目，調查全國的帳戶名義人，就花了2個月的時間。其中一位帳戶名義人雖然為了辦貸款而交出存摺，當600萬韓元轉進自己的帳戶時，就立刻察覺有異，打電話給銀行。但是，就在這短暫的時間內，詐騙集團成員已經將其中的100萬韓元轉帳至其他帳戶，只留下了500萬韓元。換言之，在受騙的7,800萬韓元中，只能收回500萬韓元。

光是忙於調查帳戶名義人和回收剩餘的受騙金額，不知不覺就過了4個月。案件負責人能做的只有這些，心中難免有遺憾，但我還是如實向受害者說明情況。雖然我已經找到監視器畫面，掌握了從洗錢帳戶領出7,300萬韓元的幾名共犯，但是要繼續追蹤他們的動線和掌握個人資料，恐怕會花上比伊隆．馬斯克發射太空船、開啟宇宙旅行更長的時間。

受害者也許會因此對法律和執法機關感到無力與無用，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總覺得自己是罪人。可以的話，不要遇到這種詐欺當然是最好的，所以預防教育正是當務之急。

*本文摘自《只是上網，竟變被害人：性剝削、詐欺、賭博、駭客，滲透你我生活的網路犯罪事件實錄》，采實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朴重炫（박중현）

2003年，開始在韓國京畿道漣川郡警察局擔任刑警；2019年，調任至網路犯罪預防教育專門科。他認為，如果不切斷遍布各地網路犯罪的可能性，民眾就難以好好生活。抱持著不能再出現網路犯罪受害者的想法，目前專職於網路犯罪的預防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