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0月7日被哈瑪斯襲擊後，以色列調集30萬大軍陳兵加薩邊界，對加薩全面封鎖，斷水斷電斷燃料，空軍轟炸與砲兵襲擊日以繼夜，並下令北加薩110萬人在24小時內撤離，似乎即將進兵加薩，地面戰隨時準備開打。

哈瑪斯期待以色列在加薩大肆屠殺

但個人認為，以色列可能不會那麼快進兵，原因是進入北加薩打城鎮戰，正是哈瑪斯希望以色列做的事，好將領向來不會做敵人想讓他做的事。哈瑪斯能計畫出如此縝密的攻擊方案，不會沒想到以軍必然大舉報復，因此唯一合理的計算，是將以軍拖進城鎮戰泥沼，製造以軍大量傷亡，真主黨、約旦河西岸再側背攻擊，使以軍前後不能相救。這是哈瑪斯要擄走大批人質，當作人肉盾牌，又不讓北加薩居民撤離的原因。哈瑪斯期待的就是以軍在加薩大肆屠殺，形成人道危機，讓國際輿論反轉，激發阿拉伯民族主義，中斷以色列與沙烏地等阿拉伯國家的和平協議進程，讓激進主義重佔鰲頭，獲得更好的生存空間。

但以色列也有徹底清勦哈瑪斯的國內壓力，徹底清勦就意味著必須完全佔領，而完全佔領又意味著必有一方要承受大量殺傷。納坦雅胡過去幾年，採取對加薩較為懷柔的政策，開放以色列境內工作以改善加薩人民的生活，但這卻讓哈瑪斯取得以色列城市與聚落的精準情報，包括那條街有雜貨店？牙醫診所？學校？何時何地有大型活動？哈瑪斯也兩年未曾蠢動，讓以色列錯覺哈瑪斯只是想要錢，因而造成情報誤判，受到奇襲。以色列人覺得自己釋出的善意受到了背叛，因此更加憤怒，殺戮之心已起，毀滅行動更無底線。

俄式城鎮戰──不投降就殺掉

所以，以色列遲早還是要面對一場殘酷的加薩城鎮戰。近代城鎮戰有兩種模式: 一種是美式的，像伊拉克的法魯加，美軍先包圍切斷城市外援，主力部隊沿主要道路多方突入，切割城鎮守軍，再與伊拉克部隊配合，逐屋清勦，消滅叛軍，大概打了一個多月。這種打法較為人道，大致保存城鎮原貌，卻會曠日持久，且自身容易傷亡。另一種是俄式的，像俄軍在車臣的格羅茲尼，烏克蘭的馬里烏波爾，或敘利亞。俄軍包圍城鎮後，斷水斷電斷糧斷燃料，限令居民限時從人道走廊離開，不離開的全視為敵軍或敵軍支持者，不投降就殺掉。然後俄軍派遣特戰小隊前進偵查敵軍據點，配合當地親俄民兵推進，一發現敵軍地堡、樓宇、或抵抗線，就呼叫空軍、砲兵、火箭砲整區夷為平地。車臣戰役就如此打了兩個月，格羅茲尼被聯合國稱為地球上毀滅最徹底的城市。

很明顯的，以軍現在採取的是俄式城鎮戰，沒有想學美軍那種文明打法。問題是，不論美式或俄式，都需要當地民兵與人民的配合，但以巴之間仇恨太深，以色列恐怕找不到加薩當地有組織的協力者，遑論與哈瑪斯敵對的民兵組織。這就使以色列面臨奪佔城鎮後的據守問題，如果用自家部隊守備後方，那兵力便會愈打愈薄，很快便會消蝕前進動力。如果不派兵守備後方，敵軍游擊隊很容易滲透到後方，襲擊以軍的指揮所或補給線，以軍將面對更多傷亡。除非以軍準備消滅100萬人，將北加薩變成一個徹底的無人區。但若如此，將造成人道危機，國際輿論反轉，以色列從被害者轉成加害者，擴大阿拉伯世界消滅以色列意志，甚至演成另一次不可收拾的中東大戰。

但若不如此徹底決絕，混在平民中的哈瑪斯便無法斷根清除，很快便會死灰復燃，甚至成長得更為強大。就跟黎巴嫩的真主黨一樣，二十多年來，以色列大軍幾度進出黎巴嫩，但真主黨民兵勢力始終無法消滅，因為國際不允許以色列佔領當地。以色列面對的是現實上的兩難，不論談或打，佔或撤，都無法像蒙古人或清朝八旗兵一樣，嘉定三屠，揚州十日，哈瑪斯激進主義將永成心腹大患。即使哈瑪斯領導層整批團滅，但激進主義溫床仍在，一如老美提醒以色列的，消滅了哈瑪斯，可能還會出現哈瑪斯2.0，以色列人將永遠不得安寧。

加薩走廊這一役將徹底改變中東政治格局

換句話說，在政治解決方案定調之前，軍事行動可能暫緩，因為打下去不可測的因素太多，後果難料。況且，圍困封鎖是需要時間才能看到效果的，不圍到一個月以上，耗光其備糧與庫存，敵軍與其人民的戰鬥意志是很難削弱的。以軍最合理的戰法，是繼續封鎖與轟炸，至少再持續一週。一方面構思與尋求政治解決方案，或找出足以取代哈瑪斯的在地協力者。起碼逼哈瑪斯交還人質，再尋求在第三方協調下，雙方可接受的妥協方案。若最後真的被逼進去打城鎮戰，以軍大機率會以俄式城鎮戰進行，對整個北加薩進行「暴力拆遷」，造成一個無人區，甚至直接接管統治。但就長期而言，以色列還是得找到車臣卡德羅夫那種在地親自己的統治者，否則還是會陷入美軍在阿富汗那種泥沼。

綜而言之，不論打與不打？不論怎麼打？加薩走廊這一戰，勢必深遠改變中東的政治格局。在1973年後，以阿雙方都打累了，經過兩代人的緩衝化解，好不容易取得一點和平進展，就將毀在哈瑪斯這一萬多人的手上。將北加薩人趕去南加薩，埃及又關閉邊界，加薩兩百多萬人，瞬間如同長春圍城戰中，夾在國軍與共軍鐵絲網間的難民，只能等著被餓死。不能不說，這是極端主義與激進主義的勝利。也就是說，以色列的勝利，不會換來長久的安定，一時的勝利雖然也叫勝利，卻只是一種虛榮，終究還是得吐出來。六日戰爭後，以色列佔領了西奈半島，最後還是歸還埃及。以色列到底想在加薩打到什麼程度？那不只是個合理的軍事戰略問題，而是需要更深遠的政治智慧決定。以色列的麻煩不是消滅哈瑪斯，而是如何在萬千加薩百姓中找出哈瑪斯？以色列必須在軍事需要與人道考量間取得平衡，才能換來較長久的穩定與和平。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