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上臺全面調整歐巴馬的政策,重新親近沙烏地阿拉伯,敵視伊朗,於是卡達也就失去了重要性。圖為川普5月出訪中東時,與卡達的埃米爾(君主)阿勒薩尼會面。(美聯社)
星期一(6月5日)突然傳來以沙烏地阿拉伯爲首的中東六國(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巴林、埃及、葉門、利比亞)與卡達斷交的消息。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和巴林等鄰國還關閉海陸空通往卡達的邊境,並勒令卡達國民限期離境。本來已經亂七八糟的中東局勢更加混亂不堪。
對不熟悉中東局勢的朋友來説,此事簡直是一頭霧水,卡達不是沙烏地阿拉伯的盟國嗎?怎麽自己先絕交起來了?確實,沙烏地阿拉伯與卡達是鄰國,同為酋長國,同為遜尼派占大多數,同為阿拉伯人,同為阿拉伯聯盟以及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的成員,同為美國在中東的盟國,雙方還與其他國家組建「阿拉伯聯合軍」,共同在葉門作戰。但卡達與沙烏地阿拉伯之間的關係早有裂痕。這要先從中東亂局的矛盾開始分析。
二戰後,中東國家相繼獨立或擺脫附庸國地位。中東石油天然氣儲量的豐富,已經可以保證它們中的大部分都可以輕易成爲富國。但中東一直危機四伏,動蕩不安,除了「外部勢力插手」,中東地區本身還存在至少六大矛盾。
中東六大矛盾
第一是以色列這個在中東立國的猶太國家與伊斯蘭國家之間的矛盾。伊斯蘭國家對猶太人「搶佔」他們的土地立國極爲不滿。四次中東戰爭的主角就是以色列與伊斯蘭國家。第四次中東戰爭後,雖然阿拉伯國家民間對以色列的反感未消退,但埃及與阿拉伯半島國家政府基本不強硬敵對以色列。但伊朗、敍利亞、伊拉克(海珊時代)等國家還把以色列當作敵人。以色列、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的三角關係中,沙烏地阿拉伯甚至與以色列利益一致,對抗伊朗。
第二是伊斯蘭國家之間的教派衝突。伊斯蘭分四大派,以遜尼派與什葉派信眾最多,衝突最嚴重。雖然在世界範圍內,遜尼派佔絕對多數(約80%:15%),但很多遜尼派信眾分佈在巴基斯坦、印尼、孟加拉等不屬於中東的人口大國。在中東,遜尼派雖也佔多數,優勢卻沒有這麽大。伊朗宗教領袖霍梅尼在1979年推翻巴列維國王,建立起神權國家,並輸出宗教革命。此後,兩派宗教衝突激化。在伊朗,什葉派占絕大多數;在伊拉克,什葉派人口佔多數,但以前薩達姆海珊卻是遜尼派,直到海珊政權被美國摧毀後,什葉派才掌握政權;敘利亞情況相反,什葉派人口佔少數,但當權的阿薩德卻是什葉派。
第三是神權國家與世俗國家的衝突。近十幾年的趨勢是神權組織要把世俗國家神權化。中東的神權國家嚴格來說只有伊朗一個。但未獲普遍承認的伊斯蘭國(ISIS)也是神權國家,其宗旨就是成立現代「哈里發」,用伊斯蘭法進行統治。但伊斯蘭國卻是遜尼派的神權國家,與什葉派神權國家伊朗敵對。
其他各種附屬伊斯蘭國的恐怖主義支派、黎巴嫩的哈馬斯、源於阿富汗的塔利班與基地組織、以及「穆斯林兄弟會」,也屬於遜尼派的神權組織。相反,黎巴嫩的真主黨,則屬於什葉派的神權組織。
中東完全的世俗國家分為兩類:軍事強人的世俗政權(如敘利亞的阿薩德,以前的埃及的穆巴拉克,伊拉克的海珊,利比亞的格達費);民主的世俗政權(如土耳其,現在的埃及)。
此外,阿拉伯半島上的世襲的王國(酋長國)則位於兩者之閒:他們屬於傳統的遜尼派宗教國家,宗教在國家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但以世俗酋長進行統治。神權組織奪權,對他們也有很大影響。
第四是民主與專制的衝突。本來是民主革命的阿拉伯之春令中東局勢劇變。一直聲稱支持民主的美國經過一番猶豫,對軍事強人的世俗政權與酋長國採取不同態度。酋長國壓制民主得到美國的默許,沙烏地阿拉伯甚至出兵巴林幫助鎮壓,它們最後絲毫無損。但軍事強人世俗政權,卻因美國支持反對派,紛紛被推翻,其中包括一向與美國關係良好的埃及穆巴拉克,以及被美國敵視的利比亞格達費。現在只剩下敘利亞的阿薩德政權在俄羅斯支持下苦苦作戰。
中東的弔詭之處在於,民主革命並不必然帶來革命者所希望的世俗民主政權,反而成爲神權組織以「一人一票的民主方式」奪權的契機。以埃及為例,遜尼派穆斯林兄弟會的穆爾西,在選舉中獲勝之後,就要把埃及從「民主」世俗國家轉變為神權國家,最後埃及民主派人士又只得發動政變,推翻「民主」選舉出來的政權。這種「人民民主選擇不要民主」,可謂「民主困局」。
更可怕的是,宗教力量回潮也影響到中東歷史最悠久的民主世俗政權—土耳其,去年土耳其政變失敗後,總統艾爾多安現正準備把土耳其轉變為神權國家。
第五類衝突是民族衝突。中東的版圖(特別是伊拉克與敍利亞)源於一戰之後的英法在處理鄂圖曼帝國遺產時的主觀行政區劃,並沒有加以詳細論證。中東第四大民族—庫德人沒有自己的國家,與當時追求「民族自決」的民族主義潮流不符。庫德人分佈在伊拉克、敍利亞、土耳其、伊朗境内,希望建立庫德斯坦的庫德人與這幾個國家都有衝突,也成爲伊拉克與敍利亞戰事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現在沙烏地阿拉伯與卡達的矛盾,屬於第六類,即阿拉伯國家內部之間爭老大的衝突,但又與其他矛盾糾纏不休。
沙烏地阿拉伯國土亞洲面積第五,人口與伊朗差不多,擁有世界第四的軍事開支(幾乎與俄羅斯相同),在埃及動亂後,成爲阿拉伯世界當仁不讓的老大。它是中東地區一霸,伊朗的死敵。
但面積僅有1.1萬平方公里的卡達一直不滿足扮演沙烏地阿拉伯小弟的角色。
在阿拉伯半島上一堆王公酋長中,卡達酋長是最不「藍血」的一個。巴林、沙烏地阿拉伯、阿曼的酋長王公家族,都可以追溯到「祖上闊」的時期。而卡達一直是被其他大國統治的地區。現在的王室薩尼家族(House of Thani),在19世紀中期建立卡達前,不過是從沙烏地阿拉伯某處移居到多哈「自立為王」的小族。前任國王哈馬德‧本‧哈利法‧阿勒薩尼在1995年通過政變推翻自己老爹上臺,當時與支持其老爹的沙烏地阿拉伯閙得很不愉快。此後,哈馬德與他的繼任人兒子現任國王塔米姆就銳意走獨立發展的道路。
中東新加坡
卡達地少人寡,但憑藉其石油與天然氣資源走上富國的道路。與其他海灣阿拉伯國家不同,卡達石油儲量並非十分豐富(世界14,與中國相當),但天然氣數量儲量極大(世界第三)。近年來應對全球變暖,天然氣因爲較煤與石油「乾淨」而受捧,卡達經濟增長極快。2014年的GDP是2000年的12倍,而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科威特等國只是4倍左右。卡達異軍突起,成爲人均GDP最富有的國家之一。
借助經濟發展的東風,近20年,卡達銳意經營軟實力,非常成功:它擁有中東最具知名度的「半島電視臺」,其影響力與鼓動力,在阿拉伯世界更無人能敵;擁有享有盛譽的卡達航空;招攬大批美國大學在本土開設分校;2006年成功主辦亞運會(至今還是阿拉伯世界中唯一),獲得2022年足球世界盃主辦權;其法律較沙烏地阿拉伯相對寬鬆;其「開放、開明」的政治形象給西方的印象甚佳。
外交上更是長袖善舞。在這方面,卡達與新加坡有幾分相似。卡達首先積極向美國靠攏,2002年成功地招攬美國在該國設立烏代德空軍基地(Al Udeid Air Base),成爲美軍最大的海外軍事基地之一(也供聯軍使用)。海灣小國都希望美國設立軍事基地,以此作爲美國支持自己的標誌,但並非所有國家都如願,如阿聯酋就沒有成功。
沙烏地阿拉伯視伊朗為死敵,但卡達與伊朗的關係卻不差。去年1月,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斷交,卡達只是召回大使。卡達與伊朗關係有經濟上因素,兩者在波斯灣天然氣田其實是一個氣田畫為兩個,兩國需要合作,兩國在發展天然氣上的利益相近。但這深層次原因,還在於卡達希望借助伊朗,平衡沙烏地阿拉伯的勢力,並且也通過這樣,作爲美國與伊朗交往的中間人,凸顯其重要性。
在阿拉伯之春後,卡達推行積極的外交政策,出兵參與推翻格達費的戰爭,積極參與推翻阿薩德的戰爭。半島電視臺成爲推動阿拉伯之春的主要輿論工具。卡達推動阿拉伯之春的目的不是爲了民主,而是爲了支持穆斯林兄弟會通過「民主」方式上臺。在2013年埃及選舉中,正是卡達在財力上大力支持,以及半島電視臺開足馬力,穆爾西才成功當選。通過把中東國家向遜尼派方向神權化,以此制衡沙烏地阿拉伯。另外,卡達也借與這些組織的關係,成爲美國與「恐怖組織」的中間人。進一步扮演區域内不可或缺的角色。
沙烏地阿拉伯孰不可忍
卡達嚴重威脅沙烏地阿拉伯的地區大國地位。穆斯林兄弟會主張推翻王權,建立神權國家,對沙烏地阿拉伯也構成威脅。葉門一向被視爲沙烏地阿拉伯的後院。但在葉門戰爭中,卡達雖然參加阿拉伯聯軍與伊朗支持的什葉派胡塞組織作戰,卻一心三用,同時想充當沙烏地阿拉伯與胡塞組織及伊朗之間的調停人;自己更支持遜尼派的基地組織在葉門搶佔地盤,把手伸到沙烏地阿拉伯背後。對沙烏地阿拉伯來説,是可忍孰不可忍?
歐巴馬時代,美國相當倚重卡達,借此:第一接近伊朗,第二接近「恐怖組織」,第三疏遠沙烏地阿拉伯,第四扶植卡達成爲阿拉伯國家的代言人,維持在中東的軍事基地。歐巴馬的中東政策令卡達出盡風頭,卻讓沙烏地阿拉伯非常不滿。
現在川普上臺,要全面「回滾」歐巴馬的政策,重新親近沙烏地阿拉伯,敵視伊朗,於是卡達也就失去了重要性。沙烏地阿拉伯用1100億美元購買美國軍火、親自到機場迎接川普、授予最高勳章、向伊凡卡發起的基金捐款等方法,博得川普歡心。川普在競選中,一直指責卡達與沙烏地阿拉伯支持恐怖主義,現在一高興,沙烏地阿拉伯就被除名了。美國向沙烏地阿拉伯打壓卡達開綠燈,才有這次斷交事件。
説白了,什麽卡達「支持、資助和擁抱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和宗派主義組織」,什麽「讚揚伊朗重要性」,「干涉海灣國家内政」的理由都在其次。正如維基解密中希拉蕊的電郵指出,無論沙烏地阿拉伯還是卡達,都明裏暗裏支持伊斯蘭國。沙烏地阿拉伯對海灣國家内政也沒有少干涉。這次與卡達斷交,最大的原因就是沙烏地阿拉伯不滿卡達爭老大爭得「不擇手段」,趁著美國外交轉向,教訓一下卡達。
中東矛盾錯綜複雜,沙烏地阿拉伯與卡達也不是死敵,共同利益大於分歧,美國在卡達上還有軍事基地,這十幾年一直是盟友。川普對卡達的批評,也不見得受國安界的支持。沙烏地阿拉伯等不太可能會採取軍事行動。阿拉伯國家有「衝動外交」的傳統,不乏突然斷交又突然復交的先例,頗爲「兒戲」。現在科威特肯出面做調停人,大概事件不會過於惡化。
但長遠而言,隨著美國中東政策轉向,中東面臨大洗牌,局勢必然進一步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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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