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秀(右)與邵雨薇在《惡女》中首度合作,兩人諜對諜上演美人心機,激出對方的黑暗面。(CATCHPLAY提供)
我的第一部電影叫做《幸福路上》,是一部溫馨感人的動畫長片。2018年1月上映後,帶給我巡迴了全世界領回許多獎項。
2019年秋天,《幸福路上》在日本風光上映,飛到日本完成滿滿宣傳活動的第一天,媽媽在台灣的家中突然倒下,她罹患了點狀擴散型的腦癌。
兩個月後,這個世界就因為疫情而全面停止運轉,母親腦裡的癌細胞卻益發活躍。
無計可施的我,整天關在家訂購各種數位串流平台,追看各種當紅的韓國影視作品,或者複習以前熱愛的電影經典。關了電視,也只能在生活裡吞下眼淚,慢慢地學習跟媽媽告別。
2021年夏天,媽媽在安寧病房過世了。為了壓抑悲傷,我開始積極投入籌備第二部電影《惡女》。這個電影劇本很快地在同年秋天得到影響原創的投資。隔年,2022年10月初劇組入組,12月4號開機,隔年2023年1月19日殺青。一晃眼時隔九個月的10月27日就上映了。
作為第一部真人電影,《惡女》看似超順利猶如神助。但事實上,距離《幸福路上》上映日已經過了5年多。這5年多的光陰,我的人生和電影市場都有了巨大轉變,我不停地思考:「為什麼要拍電影?拍給誰看?為什麼觀眾要花錢花時間進戲院看一部電影呢?」在家收看影視作品,不只可以橫躺亂坐亂吃,還可以手握遙控器隨時轉台或快轉,不想看時轉身就可以躺下睡覺,不用在戲院硬撐天人交戰要不要離場。
我對電影的喜愛,是媽媽教給我的。
從三四歲開始,年幼的我就跟著媽媽進戲院,看遍各種小孩該看不該看的電影。在黑黑的戲院裡,我和媽媽一起流眼淚、一起驚呼尖叫也一起瘋狂哈哈笑。
回憶浮現時,我突然明白了。
我想要拍一部電影,給像我媽媽那樣的觀眾看。我媽蘭姐,即使年紀大了行動不便,即使很小氣,還是會花錢跟妹妹進電影院看電影,她要的電影是直觀的娛樂、是沈浸式的共鳴感動、是可以忘記現實的戲劇效果,更是回家後可以跟鄰居或女兒討論的故事。
某年春節,蘭姐看完所有賀歲片。初二聚餐時,卻只跟長女推薦了我沒從聽過的《關鍵少數》。第二天,完全沒有期待地進電影院看完,還真是超驚艷。
對,驚艷。驚艷就是後疫情時代,我想給電影觀眾的感受。在電影院裡沈浸在光影交織的故事裡,忘記日常生活的一切繁瑣,跟著角色走完一趟旅程後,感到surprise而不會後悔;走出電影院後,則可以念念不忘多日,持續跟人討論與分享。
我選擇以女性為主角的心理驚悚類型,結合了我最想和現下台灣社會討論的議題與叩問。
走過《幸福路上》,我很清楚「一部電影,各自表述」是電影的魅力之所在,一部影視作品不可能得到所有觀眾的喜愛。驚艷跟驚嚇,可能就是一線之隔,驚悚與喜感也可能是相伴相生。旁人在大笑的同時,你可以正在暗自悲傷流淚。那人說演技精湛,這人卻覺得演得俗爛。
清楚了這一點,編導《惡女》的過程,我好像得到解放,大刀闊斧地把各個面向做到我喜歡的極致模樣,自己命名為「暗黑華麗」風格。
首先,每個人物的造型都要很真實但很美很漂亮,因為這電影希望講的就是光鮮亮麗的人們心裡腐爛的惡念。再來是場景,女主黃立美(邵雨薇 飾)的家要冷洌乾淨得像飯店,沒有生活感;惡女何秀蘭(林美秀 飾)的家則要俗艷地像暴發戶的樣品屋。
最後,我希望配樂跳脫驚悚類型的暗沈低調,用華麗的管弦樂去襯托角色們微誇張但又收在寫實基調裡的表演,讓畫面和音樂形成某種反差感。
最後的成品,我自己很滿意,覺得這部電影應該會超驚艷我媽蘭姐這類的觀眾。
但《惡女》的整個製作過程偶被質疑:「宋欣穎為什麼要學韓劇,刻意蒐羅腥羶色吸引票房?」其實,韓國影視作品是學習美國的電影語言,將內容與情感本土化。
作為一個在美國受電影教育的電影編導,我認為任何劇情的推展,都必須建立在合理的人物動機底下,我的《惡女》追求的是這樣的戲劇目標。
作為一個不受限的說故事者,故事情節無需避諱腥羶色,但也沒有必要剝削演員,一切前提都是為了建立環環相扣且精彩的英雄旅程。
畢竟,觀眾也不是笨蛋,要看腥羶色,在家打開OTT平台就看不完了,還不用害羞。
※宋欣穎:曾任影劇記者、專欄作家、偶像劇編劇。畢業於台灣大學政治系,曾旅居日本京都兩年,美國芝加哥哥倫比亞藝術學院電影碩士,創作領域跨越劇情片、動畫、紀錄片以及文字創作。 曾以動畫片《幸福路上》獲得多個國際影展肯定及台北電影獎百萬首獎。首部真人長片《惡女》2023年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