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任法國總統季斯卡(左)、第2任中非共和國總統卜卡薩(右)(圖片取自維基百科)
外交禮物往往更多是為了滿足送禮方的目的,我們也已經看過收禮方可能存在哪些風險。例如禮物與賄賂的分野,就存在著滿是雷區的灰色地帶,不同的政治文化通常也會有不同的解讀。判斷兩者差異的大方向是,禮物的價值愈高,收禮方被認為是賄賂的風險就愈高,若是禮物並非來自朋友或盟友,那麼收禮方的風險也會更加提升。
比方說,中非共和國總統卜卡薩(Jean-Bédel Bokassa)據說曾在一九七○年代初送了好幾次鑽石給時任法國經濟與財政部長季斯卡(他後來成為法國總統),而這風險就不是普通的高。這類禮物激發了一樁史稱「鑽石事件」的政壇醜聞,也造成了季斯卡在一九八一年的法國總統大選中落敗。
鑽石事件的遠因,一部分可以追溯回法蘭西第五共和最初幾十年間與非洲的政治關係,一部分則牽涉到季斯卡個人對於中非共和國的興趣。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殖民地紛紛獨立的浪潮中,法國與這些新興獨立國家發展出了一種特殊關係,也就是法國總統往往會與這些新國家領導人有密切的私交。你可以想像這是一種家族式的國家集團。
這種集團關係讓法國在一塊地理區域內享有無人可出其右的影響力,而這種影響力又保證了法國作為世界強權的地位。至於這種紐帶提供給新興非洲國家的好處,則是法國的財政援助、技術協助與軍事保護。這種特殊的國與國關係是在戴高樂總統任內所打造出來,且是由總統辦公室親自處理法國的非洲政策,這使得總統本人與非洲事務產生了密切關係。
這麼一來,對那些想爭取法國援助的非洲國家領導人來說,法國總統的動向就成了必須關注的焦點。在戴高樂與其繼任者龐畢度(Georges Pompidou)時代,協助總統執行非洲政策的左右手,就是權傾一時的非洲暨馬達加斯加事務祕書長佛卡爾(Jacques Foccart)。
到了季斯卡任內,佛卡爾已被換成了季斯卡的人馬儒爾尼亞克(René Journiac)。儘管儒爾尼亞克在官僚體系中相對資淺,這也間接說明了季斯卡想以總統之尊強力主導非洲政策的決心。
法國這種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政策上定於總統一尊的狀態,自然會產生風險,時常導致法國元首與有爭議性的非洲領袖在私人層面上牽扯不清。中非共和國又讓這種風險更上一層樓,主要是季斯卡個人對該國特別有興趣,事實上他曾好幾次私下前往當地去進行大型動物的狩獵之旅。
除此之外,中非共和國統治者的人品問題,也讓法國總統暴露於更大的風險之中。卜卡薩是法軍的老兵,在印度支那打過仗,拿到過英勇十字勳章與法國軍團榮譽勳章,以上尉軍階退伍。
在中非共和國於一九六○年獨立後,卜卡薩身為新總統達科(David Dacko)的親戚,被託付以為國建軍的重任,搖身一變成了總司令。一九六五年的跨年夜,在經濟停滯與政治失能的背景下,卜卡薩發動政變,推翻了達科政府,自立為全新革命議會的掌旗人。卜卡薩拋棄了憲法,解散了原有的國家議會,打造起以他自己為中心的強人統治。
集殘酷與不按牌理出牌於一身的卜卡薩政權,讓他尷尬的法國盟友不知該如何自處。一九七六年,卜卡薩改國體為中非帝國,自封為卜卡薩一世。法國政府老大不情願地支持了他辦在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四日的加冕大典,而且還是以一八○四年稱帝的拿破崙為效仿模範。卜卡薩那頂由巴黎珠寶商設計的皇冠,上面鑲有一顆八十克拉的鑽石,整副皇冠上的珠寶價值據說高達五百萬美元。
卜卡薩還從比利時進口了八匹用來拉動御用馬車的白駒,六十輛用來接駁訪客的全新賓士,還有六萬四千瓶給慶祝活動助興的葡萄酒。實際與會的外國元首數目是零,就連季斯卡也不敢去,不過這位法國總統還是派了他的合作部部長嘉利(Robert Galley)帶了一把拿破崙時代的軍刀過去當贈禮,對這位志得意滿的新皇帝來講還算識趣。
法國對卜卡薩的疑慮在一九七九年達到頂點。那年年初,中非爆發了鬧出多條人命的糧食暴動。而最終導致他敗亡的一系列事件,則是始於一場有關學校制服的糾紛。
四月份,學生開始抱怨學校的新規定,規定他們必須穿上印有卜卡薩人像的高價制服(而且還是由皇帝的親戚所生產)。許多學生都因為表達不滿而被當局逮補,而且隔月就有國際特赦組織報導說卜卡薩的皇家衛隊殺害了上百名學生。非洲統一組織(今非洲聯盟)召集法學學者組成的五國委員會,則在該年八月證實了國際特赦組織的指控,並在報告結論中直指卜卡薩跟這場殺戮脫不了干係。至此法國終於坐不住了。
一九七九年九月二十日,乘著卜卡薩前往利比亞會晤格達費(Muammar Gaddafi)而不在國內的機會,法國兩支傘兵部隊空降至中非首都班基(Bangui),以一場名為「梭子魚行動」的不流血任務罷黜了卜卡薩,迎回了前總統達科。卜卡薩逃到法國,後來在象牙海岸總統博瓦尼(Félix Houphouët-Boigny)的安排下住進該國大城阿必尚(Abidjan)的一處郊區。
法國部隊調查了卜卡薩的在班基的官邸,結果駭人地發現兩副人類遺骸被綁在大到可以直接走進去的冷凍庫裡,並因此引發人相食的傳聞。法軍還發現大約三十人的碎骨,他們顯然是被餵給了養在官邸人造湖中的鱷魚。卜卡薩政權已遭推翻,但隨著其政權的恐怖行徑被揭發,先前跟這位中非共和國—喔不,是帝國—獨裁者過從甚密的法國總統就免不了受到清算,不信我們來看看後續的事件發展。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日, 法國諷刺週刊《 鴨鳴報》(Le Canard enchaîné) 刊登了卜卡薩在一九七三年簽署的總統令影本,上頭載明要把總計三十克拉的鑽石送給時任法國經濟與財政部長季斯卡。記者推測法軍會在梭子魚行動中扣下卜卡薩的檔案並轉送至法國駐班基大使館,就是想掩蓋中非共和國送禮給法國總統的醜聞。
法國最重要的大報《世界報》也在此時加入戰局,支持在野的社會黨要求對此事發動調查。最新一期的《鴨鳴報》還宣稱季斯卡在其他場合同樣收受了卜卡薩的鑽石,包括他以部長或總統身分都曾於公或於私至中非中飽私囊。據稱拿了卜卡薩鑽石的人還包括季斯卡的親戚,以及儒爾尼亞克跟季斯卡政府中的兩名部長級官員,包括合作部部長嘉利。
季斯卡把各種報刊的指控撇得一乾二淨,但鑽石事件仍然持續延燒,特別是被法軍罷黜的卜卡薩想報復季斯卡的過河拆橋。送禮者把禮物變成對付收禮者的武器,這就是典型由愛生恨的範例。
一九八○年,流亡在象牙海岸的卜卡薩不知用什麼辦法,把資料送到了前戰地特派員迪爾沛(Roger Delpey)手中,但迪爾沛後續在巴黎被捕,罪名是協助利比亞顛覆法國,卜卡薩手中的文件也被政府查扣。迪爾沛最後被拘押了七個月,但他被指控的罪名則遭到撤銷。
此時,一九八一年的法國總統大選已經迫在眉睫,第一輪投票定在四月二十六日。原本在左派分裂的狀態下,尋求連任的季斯卡情勢一片大好。但鑽石事件引發的軒然大波卻讓他對手看到了反攻的機會。三月十日,在選前的電視節目中,季斯卡試圖平息該事件的聲浪,宣稱卜卡薩的禮物價值遭到惡意渲染與放大,「那些只是些小石頭罷了」,根本擔不太起鑽石的名號。就算真的有珠寶,也都早已經變賣及捐贈給紅十字會等慈善機構了。
這場專訪並沒能為季斯卡的選情止血。《鴨鳴報》隨即不甘示弱地登出了中非紅十字會主席羅蘭(Jeanne-Marie Ruth-Rolland)的電報,駁斥了季斯卡的捐贈說,逼著季斯卡政府只能尷尬地出來澄清,說捐款其實是二月四日才完成匯款,而且還是先匯款到中非前總統達科的帳戶,後續轉帳仍有待中非政府協助進行。中非政府倒是證實了這一點,但捐款金額不過區區八千美元。
這名法國總統的厄運並沒有到此為止。記者迪爾沛出版了他以鑽石事件為題的著作《操弄》(Lamanipulation),書中直指季斯卡這些年共從卜卡薩手中收受了約莫兩百顆鑽石,其價值跟捐給中非慈善團體的寥寥八千元可以說有著天壤之別。
五月八日,也就是季斯卡要跟社會黨候選人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對決的第二輪投票前兩天,卜卡薩接受美國《華盛頓郵報》長達六小時的馬拉松專訪,並在專訪中一五一十地交代事實真相。
卜卡薩並不諱言他就是要報復,因為他就是氣不過季斯卡推翻他,故意要讓季斯卡落選。化身程咬金的卜卡薩宣稱他送過四次鑽石給季斯卡,每一次都有目擊者可以作證,而且有些鑽石還不是普通的大。他說就連季斯卡的老婆也收過一顆不小的鑽石。除了鑽石,卜卡薩說他還曾送過季斯卡一大片獵場。
那年的法國大選最後是由密特朗勝出,差距超過百萬票。密特朗領導的社會黨於隔月的國會選舉中乘勝追擊,法國政壇自此態勢丕變。季斯卡固然不是被鑽石事件這單一因素打敗,這事件或許連主因也說不上,但也確實在季斯卡的殞落中推了一把。如果說鑽石恆久遠,那季斯卡想必已經發現,人家不會沒事給你鑽石的這一點也是始終未變。
英國資深外交官,現任駐拉脫維亞大使。畢業於劍橋大學聖凱薩琳學院,1987年進入英國外交部至今。過去曾派駐羅馬尼亞、哈薩克、土庫曼與吉爾吉斯等國,並曾擔任英國在巴貝多與東加勒比國家組織的資深專員,也曾在英國外交部的軟實力與涉外事務司工作。
職業生涯中收過最奇怪的禮物,是擔任土庫曼大使時收到的一頭活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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