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這次訪美，是不是意味著中國對美政策的大調整？是不是意味著美中關係的新轉折？會不會帶來習近平所說的下一個「黃金三十年」？甚至於，像中文圈裡正在流傳的據說是習近平弟弟習遠平的一篇短短談話所示，是不是預示著習近平將從「大左」轉向「大右」，接下來會開啟中國所謂改革開放的新時期，一直把中國帶入新聞輿論放開、市縣普選、司法半獨立的民主化轉型起步階段呢？

這篇短文難以詳盡回答上述問題，但是，我願意在這裡就此提出一個總的思路，那就是：這要到中共的「兩手論」中去尋找答案。

又打又談是中共一貫「兩手」策略

所謂「兩手論」，起源於毛澤東的中共在戰爭年代的做法。根據毛本人的說法，那就是在戰爭中與敵人又打又談——打就是打仗，也就是對立與鬥爭；談就是談判，或者叫妥協和欺騙。毛把這稱為「以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手」，在戰爭中實施「革命的兩手」的原則就是以戰場上的勝利爭取談判桌上的優勢，並以談判桌上的技巧爭取戰場上的時間和機會。對毛來​​說，鬥爭是根本的，但鬥爭中要有彈性才能贏。因此，毛強調：「我們的原則性必須是堅定的，我們也要有為了實現原則性的一切許可的和必需的靈活性。」1949年中共掌握全國政權之後，直接把「兩手論」應用到了對美關係上。毛澤東多次講，對美帝國主義在戰略上和整體上要輕視它，而在戰術上和局部上則要重視它。輕視它，也就是今天習近平所重複的毛的話，要「敢於鬥爭」；重視它，那也就是毛在1958年9月講過的意思，在完全打倒美帝這隻老虎之前，「老虎還可能要活一個時期，還能咬人」，「因此，打老虎要講究拳法。」

毛澤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過上述說法。他提出，「對付美國人是要有一點辦法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堅持「兩條腿走路」：「一條是堅決反抗；另一條就是開會談判」。在毛看來，美帝也是兩條腿在走路，「一條是壓迫，一條是欺騙」。毛澤東說：「要打敗美國人，就要跟美國人學」。

人們都說習近平在政治上是毛澤東的兒子。不過，很多人卻不知道毛澤東是很善於搞兩面手法的，因此也就容易忽略習近平會從毛澤東那裡學來所謂「兩手論」。如果不懂「兩手論」，從習近平訪美之中就往往只看到所謂「轉折」。這幾年習近平不是大講「鬥爭」嗎？

現在他飛到美國來，與美國總統握手言歡不說，還講了一通「合作」之類的美妙言辭，這豈不就是從「鬥爭」轉折到「合作」了？但是，習近平的「鬥爭論」本來就是來自毛澤東的，有什麼理由就可以認為他不會學習毛所謂「對付美國人是要有一點辦法的」那一套東西呢？毛的談判，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也叫「欺騙」，是服務於他的鬥爭的，不過是鬥爭的另一種方式而已，難道習近平的對美談判就不是「欺騙」，就不再「鬥爭」，就意味著他放棄了原來的對美政策嗎？

彈性是服務中共權力壟斷的

如果說，在中共尋求談判與妥協的時候，能夠認識到這不過是中共鬥爭策略的調整，不被其欺騙，還僅僅是一個起碼的認識，那麼，要分析中共在什麼問題上、在什麼時候會堅持對立與鬥爭，在什麼形勢下、在什麼事情上卻需要談判與欺騙，這就是一個政治智慧的問題了——這既考驗中共領袖的政治智慧，也挑戰中國問題觀察家們的政治智慧。

其實，毛澤東對此也給了解答：原則性必須是堅定的，為了實現原則性而採取的彈性則是無所不可的。作為中國問題觀察家的政治智慧，應該就來自於理解中共的原則性何在，來源於懂得中共為了這種根本原則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美中關係在出現近年的低潮之前，最大特徵是雙方在經濟上高度互賴。那麼，在這種深度經濟關聯中捍衛中國的經濟利益，是不是中共對美政策的原則性所在呢？我看不是。恰恰相反，這是中共具有高度彈性的區域。根據這個判斷，我在去年這個時候曾經說過，中共是不願意和美國在經濟上「脫鉤」的。

這個話當初也許沒人相信。還好，中國新總理李強對此有呼應。今年三月，李強在就任總理的記者招待會上，批評「脫鉤論」說：「中美兩國『脫鉤』的論調有時候還比較熱，但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這種炒作中真正受益。中美經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都從對方的發展當中受益。中美可以合作，中美應該合作，中美合作大有可為，圍堵打壓對誰都沒有好處。」此後，他又在多種場合重複了這樣的說法。

今天聽來，李強這段話是不是和習近平這次訪美時說的很多話一脈相承呢？如果有人幼稚地認為這是習近平終於接受了李強的看法，那也悉聽尊便。我要說的是，中共要藉助美國發展自己的物質力量，這個是中共可以千方百計去做的，只要不威脅中共的權力壟斷地位；而維持這種地位就是中共的原則性所在。當中共擁抱全球化來發展經濟時，就認為中共放棄了那一原則性，那在我看來是最大的政治愚蠢。
 

懂得了中共這個最大的原則性，像那些什麼借用習遠平名頭的傳言就更是不必在意了。

這也是這些年的新發展：明明壟斷輿論工具的中共，知道自己的官方說法缺少信用，於是轉而藉用一些不上檯面的手法搞輿論上的小動作，似乎拿準了國人就願意相信小動作似的。所謂的習遠平談話，如果真是習近平的意思，中共不妨拿出前一段九評中美關係的勁頭來，就此寫上九篇評論員文章，連續刊登在人民日報頭版，不就把習家兄弟到底是毛澤東的兒子還是習仲勳的兒子這個疑問說清楚了嗎？

※作者擔任史丹佛大學中國經濟與制度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並兼任美國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中國分析中心高級研究員。本文轉載自《美國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