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據英國路透社報導，美國挫敗一起試圖刺殺印度裔美國籍錫克教領袖的案件，而主使者疑似為一直致力於打擊本國錫克教分離主義的印度官方。而就在兩個月前，加拿大政府指控，印度情報機構今年6月在加拿大領土上，刺殺了主張印度錫克人獨立印度裔加拿大籍的錫克教領袖尼賈爾，並驅逐了印度駐加情報機構官員及其他外交官。

而印度方面則稱，尼賈爾涉嫌指揮在印度的恐怖襲擊，是恐怖分子頭目，並否認暗殺指控。印度對加拿大的抗議和驅逐外交官舉動反應激烈，報復性的驅逐了數十名加拿大駐印度的外交官，並指控加拿大政府包庇恐怖分子。兩國關係陷入緊張狀態，迄今未有回暖。

根據現有資訊，筆者認為，加拿大的指控基本是屬實的，應是印度情報部門人員策劃了對尼賈爾的暗殺。此外，據加拿大官員稱，尼賈爾在加拿大期間，未製造暴力，而是以和平方式主張錫克教徒聚居的旁遮普邦從印度獨立。而印方對其遙控指揮了印度國內恐怖活動的指控，也缺乏二者直接相關的證據。且無論如何，在他國領土上暗殺他國公民，都是嚴重違反國際法、侵害別國主權的行為，有損世界和平安定。

但對於加印兩國本次紛爭，包括美國政府在內西方各國、拜登在內各西方政要，都不願公開譴責印度，而是低調處理此事。而在加印紛爭曝光前夕的9月9日至10日，西方各國領袖都出席了在印度新德里召開的G20峰會，以新興大國強人領袖、民族主義政治家、改革家示人的印度總理莫迪大出風頭。而出席了峰會的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並不起眼，且在結束會議回國後才披露暗殺事件。BBC評論稱，隨著與印度的緊張關係加劇，加拿大試圖獲得盟友更多的支持，但等來的卻是各國的沉默。

而時隔兩個月，又傳出印度在美國試圖刺殺另一錫克教領袖的事件。而對於本次事件，就目前看，美國同樣選擇了低調，暫時還未公開更多資訊，僅由英國媒體率先做了披露。

這兩起事件及各方的反應，凸顯了印度國力和國際影響力極速上升下，其在國際上越發大膽的行事逾矩，尤其對人權與國際法的蔑視；又表現出西方在崛起的印度面前，展現出的頗為顧忌和軟弱的一面；更是暴露出了當下和未來的國際關係，有著極為令人憂慮的前景。

在人類走入近現代的近三百年裡，以西歐和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長期主導著世界格局，操控著國際局勢。而西方國家在這數百年中，固然有殖民擴張、種族隔離、迫害少數族群、壓迫第三世界…等反人道人權的暴行及霸權主義行為，但也在許多西方與非西方仁人志士的共同努力下，逐漸生髮和構建了基於人道與和平的普世價值觀，以及基於這樣理念的相關國內國際政策。

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幾十年裡，人道主義、和平、民主、民族自決、扶助弱勢等理念，取代千年萬年以來長期主宰世界的叢林法則，不僅作為發達民主國家內政的核心，也成為國際關係的基礎。雖然戰爭、壓迫、暴力仍然不斷，但相對於歷史上任何時期，最近一百多年來人類社會對人道人權的重視、對弱勢群體的相對尊重保護，毫無疑問是前所未有的。

而能夠維持基於人道與和平價值觀的國際關係、族群關係，很大程度正是依靠主導國際秩序的西方發達國家。而美歐加澳等西方發達國家，之所以能在國際議題上堅持人道與和平，根本上是由於他們本國國內即是高度重視人權、平等和諧、包容性的體制與社會環境。「外交是內政的延伸」，本國有著良好的人權基礎，才能夠在外交上真正踐行人道和平的原則。

而西方國家長期在國力上相對發展中國家的壓倒性優勢、對國際關係主導權的控制，是其可以將人道和平理念付諸實踐的基石和保障。沒有實力為後盾和資源，單靠道義優勢和講道理，是不可能在殘酷的國際紛爭中將這些理念推行下去的。

很多人指責美國等西方列強的外交是「霸權主義」，筆者並不否認西方國家的霸權主義有許多負面影響，傷害了一些發展中國家的權利與尊嚴。但另一方面，恰是其「霸權」才得以普世價值理念推向世界，並建立了相對古代近代更為平等和尊重人權的現代國際秩序。

但進入21世紀，國際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以中國、印度、印尼、奈及利亞等國為代表的人口大國迅速崛起。其龐大的人口基數天然的令其擁有稱霸一方甚至引領世界的潛力。只是以前由於各種原因，其經濟乏力、科技落後，無力與西方匹敵。

但最近三十年，在全球化、和平與發展、科技進步的大環境下，這些人口大國經濟高速發展，國力極速提升。相應的，這些國家在政治、軍事、國際關係上，自然也謀求更強實力和更大影響力。而中國和印度作為各占世界人口近五分之一，合占世界人口超過三分之一的大國，其崛起對於國際格局的衝擊和改變，最為巨大，並引發世界的震動。而奈及利亞、南非、印尼、巴西、土耳其、沙烏地阿拉伯等新興區域大國，隨著其占世界經濟的份額不斷提高，其影響力也日益提升。

中國和印度作為各占世界人口近五分之一，合占世界人口超過三分之一的大國，其崛起對於國際格局的衝擊和改變最為巨大。（資料照片／美聯社）

這些新興大國不僅在當今已擁有巨大影響力，其未來幾乎必然有著更強的國力和更大的國際影響力。其人口規模、國土面積、自然資源等條件，就篤定了其有著更強大的未來。而歐美各國，人口雖不算稀少，但和這些人口大國相比就相形見絀。除美國有3億多人口，英法德各國均不超過一億，加拿大雖然領土廣袤，但僅有3700萬人口，不足印度的3%。其他如荷蘭、瑞典、紐西蘭等國，國土面積和人口更是均遠低於多數新興大國。

在短則二三十年，長則五十至一百年後，中國、印度、其他亞非拉新興大國，很可能取代西歐、美國、加澳新等國，成為世界的主宰者、國際關係的主導者、未來人類價值觀和行為的塑造者和文明的引領者。

但這未必就是好事，相反，這是頗為值得擔憂的。因為這些新興大國的經濟和軍事實力、綜合國力、國際影響力日益提升同時，其無論內政還是外交，並未像西方發達國家那樣高度重視人道人權、自由民主、多樣性與包容。相反，這些國家都有著種種不良的人權記錄。這些國家有些並非民主體制，而即便有民主體制的國家，民主法治也並不健全，政治暴力和對弱勢群體的壓迫都不同程度存在。乃至因其殘缺的民主，導致政治暴力更加頻繁和劇烈。

這些新興國家不僅在內政上缺乏對人權的尊重和對弱者的包容，在外交上也是「一脈相承」的。相對於長期致力於促進世界人權和進步、在人道主義議題上出力甚多、努力促使國際秩序更為公正和平的歐美各國，這些尚處於發展中階段的國家對以上問題不甚在意，乃至有時有意或無意的在破壞著人道與和平。印度政府或軍情部門涉嫌在加拿大和美國暗殺錫克教領袖，就是最新的例子。

各新興大國的表現並不只此一例。無論印度對周邊鄰國咄咄逼人的侵略性態度，還是爭議巨大、被認為缺乏對人權的關注和作為「政治工具」的「一帶一路」、亞投行、「孔子學院」等中國對外項目，以及奈及利亞、土耳其對國內少數族裔的打壓，沙烏地阿拉伯等國輸出瓦哈比極端主義，都令人不安。

與最近因暗殺事件導致加印關係緊張有某種類似的，中國華為集團副董事長孟晚舟被加拿大拘捕一事，同樣讓中加關係持續暗淡數年。2020年是中加建交五十周年，本應隆重紀念的中加雙方都冷淡處理，可見兩國關係的冰凍狀態。

在未來，各新興國家如果在經濟、軍事、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方面，有了主導世界的實力，但卻並不願意或起碼並不積極去構建、捍衛基於人道與和平價值觀的國際秩序，而是讓世界叢林化、趨利化、暴力化，那絕不是人類的福音，而是世界的災殃。

尤其面對民族民粹和宗教極端主義浪潮的再興、氣候危機的日益嚴峻、局部戰爭和恐怖主義的死灰復燃……的今日世界，如果由並不尊奉普世價值的國家主導世界，那人類的未來將是暗淡的乃至可怖的。未來由怎樣的勢力主導世界，關係到人類最基本的權利與尊嚴，乃至生死存亡。

印度在加拿大暗殺加籍錫克教領袖事件及各方後續反應，說明西方國家連針對自己國家的流血和挑釁，都難以有力應對。（美聯社）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德國和天皇軍國日本，就代表著種族主義、極權主義、殖民主義、軍國主義、屠殺與強暴。若不是美國、蘇聯、中國、英國、法國、荷蘭等國組成盟軍將之擊敗，人類命運可想而知。我當然並非說如今印度等國如同納粹德國和軍國日本，而是說明醜惡勢力之殘暴黑暗、捍衛普世人權的重要與艱難。

印度在加拿大暗殺加籍錫克教領袖事件及各方後續反應，說明西方國家連針對自己國家的流血和挑釁，都難以有力應對，反映了西方某種程度的孱弱及內部不團結，以及印度這樣的新興大國對西方形成的強力挑戰。西方國家與非西方國家實力的逆轉，已改變並將繼續深深改變傳統的國際關係與世界秩序。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對個人，對國家民族，對整個人類，皆是至理。面對各新興大國不可避免的崛起、西方傳統列強實力與影響力相對的衰弱，世界格局悄然又劇烈的變動，無論歐美加澳等西方發達國家，還是亞非拉各國，各路有識之士，都需要對這些變動和影響倍加警惕，認真思考人類的未來、面對各種危機的出路。

 世人尤其要思考和實踐的，是能否避免蔑視法治踐踏人權的勢力成為世界主導者？如何讓人道與和平的價值理念在更多國家普及？怎樣引導日益崛起的新興國家真正融入基於普世人權的國際秩序？若忽視危險、在和平中怠惰，絕不止一兩次暗殺的「支流」，必將有更多的悲劇來臨。

 如今相對人道和平的國際環境、基於國際法的世界秩序來之不易，是反法西斯戰爭中多少烈士犧牲換來的成果，是後冷戰時代構建人類持久和平的寶貴嘗試，是多少熱愛自由與正義的人士奮鬥的結晶，且仍然不完善。如果倒退乃至崩壞，是全人類的悲劇。

印度、中國、印尼、奈及利亞等新興大國，其崛起是發展的必然，不應也不能阻擋。但這些新興大國在國力和國際影響力日益提升、在國際社會上享有更多尊重和更大話語權，乃至成為主導世界的勢力同時，也應該承擔作為大國的義務，作為有益於而非有害於世界人道與和平的力量。

筆者希望，無論西方發達國家，還是亞非拉各新興國家，都不能為自身利益肆意而為，而要繼承為人權與進步奮鬥的前人遺志，讓世界更加文明、讓國際關係更為合理。更要把人類各族群根深蒂固的侵略性、暴力性，「關進理性與國際法的籠子裡」，不要讓野蠻暴力、帝國爭霸、欺淩弱勢的叢林社會捲土重來。

※作者為旅歐作家、國際政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