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向「暴發戶」融資

透過〈隆中對〉，諸葛亮替劉備做了SWOT分析，開天闢地第一次為劉備規劃戰略。劉備對此非常滿意，正式邀請諸葛亮加入自己的隊伍。

但取天下，光畫大餅遠遠不夠。同時期畫大餅的人也不少，而且有些大餅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例如沮授給袁紹做的規劃，就被曹操在官渡強行終止。劉備這邊就更難了，一窮二白，錢、人、地，一無所有。

劉備雖然說「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但實際上，他很困惑：諸葛亮有沒有能力把自己的戰略具體落實？

赤壁之戰前，諸葛亮在劉備的陣營裡待了約一年。據史書記載，這一年裡，諸葛亮沒有職位。當然，有可能是職位太小，史書失載。不過按照《三國志》的慣例，這種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就是，劉備根本沒有給諸葛亮職位。

換句話說，劉備很可能要考察諸葛亮，看看這人是只會說大話，還是真能解決實際問題，諸葛亮進入試用期。

諸葛亮出山後，要解決的絕不是像《三國演義》寫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急著在博望坡、新野、赤壁放火玩；也絕不像網路寫的那樣一直吃飯領乾薪，直到赤壁前夕去弄孫、劉聯盟。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錢、人、地的問題。

先看錢。創業最重要的是資本，沒有資本，既招不到人，也租不起房子，更別提後面的經營。劉備這輩子融資過三次，前兩次都是自己搞的。第一次是剛出道時，還在老家涿縣打拚，底下有不少粉絲。有一天來了兩個賣馬的大商人，一個叫張世平，一個叫蘇雙。他們覺得劉備這個人有點本事，就對他進行政治投資。

劉備靠著這筆錢招兵買馬、打黃巾，立了戰功，走上仕途，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在徐州。曹操進行大屠殺時，劉備支援徐州牧陶謙。陶謙臨終前，把徐州交給劉備。結果劉備去打袁術，徐州被呂布偷襲，不僅丟了地盤，連老婆、孩子都丟了。幸好徐州別駕（州裡的副手）麋竺也是個大商人，屬於豪族，又注資給劉備，還把妹妹嫁給他，劉備因此軍旅復振。這是第二次。

這兩次融資有三個特點：

第一，都是劉備靠個人魅力吸引投資方主動投資。

第二，投資的都是商人。這也好理解，商人都希望有個靠山，搞一搞政治投資，其實是為將來留後路。劉備曾當過買賣人，和商人能聊得來。

第三，這些投資人好像都血本無歸。張世平和蘇雙就不說了，劉備後來去了青州、徐州、冀州、豫州、荊州、益州，反正就是沒回老家，這筆投資毫無回報。麋竺好一點，至少後來做到安漢將軍，雖然沒什麼實權，但排名比諸葛亮的軍師將軍前面。不過他的成本有些大，把妹妹和弟弟都賠進去了。妹妹麋夫人不知所終，《三國演義》說是被曹軍圍困，為了讓趙雲把劉禪救出去，投井自盡。但實際情況如何，史書沒有記載。不過，以劉備一逃跑就丟老婆、孩子的作風，麋夫人至少也是進了戰俘營。麋竺的弟弟麋芳後來做南郡太守，和關羽很不和睦，呂蒙偷襲荊州，麋芳被迫投降。不到一年，麋竺鬱鬱而終。

這兩次融資，劉備雖然拉到錢，結果卻不怎麼好。可能是這個原因，劉備沒有再融到第三筆資金。尤其是在荊州，待了至少十年，拉不到投資，又做回個體小老闆。但諸葛亮來了以後，劉備終於贏得人生中投資回報率最高的一筆資金。

這一次，劉備從南陽大姓晁氏那裡借了一千萬錢，做為軍需之用（見明人何宇度《益部談資》）。和前兩次不同，這次不是向投資人白拿錢，而是借錢，諸葛亮親自做擔保，而且還打了欠條，據說一直到宋代還能見到這個欠條。

除了是「借」不是「拿」，這次融資還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劉備的個人魅力不再發揮絕對作用，真正發揮作用的是諸葛亮這個擔保人。另一個是投資人不再是商人，而是南陽豪族。也就是說，劉備透過借錢這件事，終於和荊州豪強大族的利益捆綁在一起。

漢末三國，豪強發展非常快。想要在一個地盤上站穩腳跟，就必須得到當地豪強和世家大族的支持。豪強都是些有錢、有勢，但儒學水準一般、沒有太大政治勢力的家族；而世家大族則是有文化又做官的。

劉備當年能在徐州待住，是因為有當地的豪族麋竺、陳登支持；後來在徐州待不住，也是因為陳登這些人看上了曹操。

諸葛亮混進荊州的圈子後，在司馬徽和龐德公的加持下，得到「臥龍」的稱號，迅速提升名望，並獲得荊州世家大族的認可。

別看這種名望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關鍵時刻卻能發揮作用。荊州的豪強不認劉備，但認「臥龍」的牌子。

晁氏這一千萬錢的投資，不僅為劉備重出江湖奠定資金基礎，也為之後的蜀漢注入新的血液。南陽郡後來雖然一直控制在曹魏手裡，但蜀漢後期，南陽人卻成為朝中的頂梁柱。透過這樣一筆融資，諸葛亮開始著手改造劉備集團的內部結構。

人力：向「荊漂兒」招人

有了錢，第二步就要有人。對劉備來說，經天緯地的人才倒是其次，首先要解決的還是得有人當兵。那樣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沒有兵根本無法生存。劉備當時手裡就幾千人，別說取荊州、實現〈隆中對〉的戰略，就是劉表有一天想滅了他，他都活不到第二天。

劉備此時駐紮的樊城是劉表的地盤，若是公開招兵買馬，等於搶人家的兵源，肯定不行。諸葛亮就給劉備出主意，說荊州的人不少，但真正有戶口的不多。直接徵這些人來當兵，他們肯定不高興，不如和劉表打個招呼，讓這些沒戶口的流動人口來申報戶口。當然，有了戶口，這些流民就能夠安家落戶，是好事；有了戶口，同時就有義務當兵，劉備便可以對他們徵兵，也是好事。（見《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裴注引《魏略》及《九州春秋》）

這件事記載於裴松之注引的《魏略》，時間上說在三顧茅廬之前，歷史學者普遍認為這個時間不可靠。不過時間雖然不對，事件本身還是有一定的可能性。此後劉備南逃時，已經有了幾萬人馬，兵力翻了數倍，很有可能就是用諸葛亮的法子徵到。

還有，諸葛亮擔保融資的事情，最早見於明代史料，時間太晚；諸葛亮出主意徵兵的事情，時間點又有問題。因此，這兩部分史料的真實性都存在爭議，姑且當個故事一聽。但接下來的事情，可就是史書上言之鑿鑿的了。

根據地：向失寵公子要地

有了資金，有了兵力，現在差的就是地盤。你可能會說，劉備駐紮在樊城，不是已經有地盤了嗎？話是這麼說，但樊城是一座小城，發展前景有限；樊城還在襄陽眼皮子底下，襄陽又是荊州的政治中心，劉表等人不會眼睜睜看著劉備在這裡建設。後來曹操南征，劉表病逝，襄陽城裡的蔡瑁投降。劉備不敢取襄陽，只能去占江陵，結果帶著一幫老百姓，行軍速度極慢，半路上被曹操的虎豹騎追上，打得潰不成軍，險些成為喪家之犬。

之所以說「險些」，是因為當時劉表的長子劉琦還在江夏，而江夏就成為劉備的臨時根據地。這塊地盤正是當年諸葛亮事先替劉備留下的。

先來說說劉琦，他是劉表的長子，按理說劉表接班人應該選他。但劉表還有一個小兒子劉琮，他娶了劉表後妻蔡夫人的侄女，所以得到以蔡瑁為首的蔡氏家族支持。但劉琦很害怕蔡家的人會加害自己，由於和諸葛亮是姨表親，就找了諸葛亮好幾次，想讓他替自己出主意，結果都被諸葛亮拒絕。

那時的諸葛亮，非常不想捲入劉表家族繼承人的內部爭鬥，一旦參與就等於是選邊站。蔡瑁和劉琮的邊固然沒什麼好站，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劉琦岌岌可危，站他這邊根本沒什麼未來。

然而諸葛亮出山後，事情就不一樣了。先是劉琦出了個邪招，把諸葛亮誆到一座高樓，讓人把梯子搬走，對他說：「現在上碰不到天，下碰不到地，這地方就我們兩人，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進我耳朵裡，沒別人聽見，你能給我出招了吧？」（「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可以言未？」見《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

對諸葛亮而言，其實還是可以搪塞過去，但這次沒有，因為他要通盤考慮奪取荊州的事情。劉琦對於他、對於劉備來說，其實是「奇貨可居」。一方面，劉琦是劉表的長子，在荊州是一面政治旗幟。萬一日後和蔡瑁鬧翻，打仗也好，爭取人心也好，是一個很好的政治資源。另一方面，劉琦待在襄陽城很危險，如果能出去，一來可以保住性命，二來讓劉備多一塊儲備地盤。至於以後是和劉琦結盟，還是占掉他的地盤，可以根據情況隨機應變。總之，劉琦可以做為戰略資源儲備起來。

藉著劉琦的邪招，諸葛亮沒有再推諉。他對劉琦說：「春秋時的晉獻公想廢掉太子申生，另立奚齊。申生留在國都，被奚齊的母親驪姬誣陷自殺；後來驪姬又想害重耳，結果重耳逃出國都，不僅平安無事，而且若干年後又殺了回來，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見《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

劉琦一下子就明白了，當時孫權正在攻打江夏，江夏太守黃祖剛陣亡，於是劉琦請命跑到江夏去做太守。這地方正好緊鄰孫權的地盤，劉備在長坂坡被曹操打得幾乎全軍覆沒，多虧有劉琦一萬多兵力的接應，才一路逃到江夏，總算沒被曹操滅掉。

然後，劉備以此為根據地和孫權交涉。特別是有劉琦這面政治招牌，使得劉備在荊州有一定的號召力與合法性。孫權去荊州和曹操打仗而與劉備結盟，最看重的正是劉備的合法性。

可見，要不是諸葛亮提前和劉琦打好關係，又為劉備留了這麼一塊地盤，劉備很可能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諸葛亮加入劉備集團，但沒有馬上獲得職位，而是進入試用期。劉備考察他的這段時間，諸葛亮初出茅廬就解決三大難題。他替劉備融資，想辦法招募軍隊，又結交劉琦，給劉備儲備一塊地盤和政治資源。

和一年前相比，劉備的陣營終於像點樣子了。就好比他的地攤終於有了門面，註冊了公司，招了固定員工，有了績效目標。劉備悶聲發大財，就等著荊州政局出現變動，趁機拿下荊州。可是當荊州真的發生變動時，劉備傻眼了。

因為曹操來了！

*本文摘自《究竟諸葛亮：鴻圖之下臥龍世代》，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劉路

網名劉史君，資深編輯、歷史研究者。

北京出版集團京版若晴公司文博編輯部負責人，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主攻三國史、宋史。

編有《三國志蜀書集釋》，音訊課程有《跟諸葛亮學人生布局》、《三國「職」南針》，著有《武夫仁心--太平天子趙匡胤》、《這樣好讀的歷史．宋代的繁華》、《史家胡同循跡》，今日頭條「頭條中國史」主講嘉賓、喜馬拉雅「喜馬講書」歷史圖書解讀人。承擔《故宮博物院藏品大系．書法編．清代卷》、《中國革命烈士設施志．國家級烈士紀念設施卷》等國家級出版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