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總統副總統和立委的選舉，目前已進入到互扔泥巴、互揭瘡疤的最後階段。有趣的是，在藍白合破局後，侯友宜趙少康搭檔代表藍營選正副總統，在記者會上趙少康一開口就將他的搭檔説成「賴清德」，後來在政見發表會結束時，又脫口而出，說賴清德是他的「老大」，「老闆」。究竟是怎麽回事？這是心理學上的「Freudian Slip」嗎？（所謂佛洛依德式失言──是說溜了嘴，其實反映出心理的真實想法），又或者這只是昔日政治金童如今已成老糊塗。但他罵起人來還是尖酸刻薄的。戰鬥藍火力亂射，大陸國臺辦定調賴蕭配是「獨上加獨」，趙少康立刻加碼攻擊賴是恐怖份子。一不小心又指國民黨前主席江啓臣是恐怖份子。這恐怕也是佛洛依德式失言？江啓臣這位前主席是不被中共「認可」的本土派。畢竟是學者出身，江無法接受蘇起當年自作聰明造出的「九二共識」。

有沒有搞錯啊？説話荒腔走板，難不成這是趙少康息影江湖前的「最後探戈」？

「他們那些鄉下人，懂得什麽？」

去年有一回，我坐計程車去醫院，一上車，司機正在聽某電臺趙少康的時事評論節目，音量實在太大，我請司機把收音機音量關小一點。他扭頭看我一眼，興致不減的發起議論來，一會兒說「X婊子」如何差勁，一會兒說侯友宜是「藍皮綠骨」，然後他又用台灣腔的國語告訴我他的祖父曾是戴笠的部下。「戴笠是誰你知道吧？」他説。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了。

爲什麽侯友宜是「藍皮綠骨」呢？司機先生說，我們黨主席朱立倫本來已經統一了立場，主張重新啓用「核四」（座落於新北市貢寮的龍門核能發電廠），可是新北市長侯友宜偏偏和黨中央唱反調，說什麽若沒有通過安檢，確定沒有安全疑慮，核廢料的處理沒有解決之前，就不應重啓...他越説越激動，還告訴我國民黨内一些年輕黨員集結在自由廣場，氣憤的要衝去找侯友宜算帳，最後給朱立倫勸阻了。「貢寮那裏的居民怎麽説呢？」我問他。「他們那些鄉下人，懂得什麽？」我本想告訴他，「所有的政治都是地方政治，侯市長的立場並沒錯。」但話還沒説出口，醫院已經到了。

黨產「化公爲私」

這次侯趙搭檔，又牽扯出一個關於國民黨黨產的老問題。以前在兩蔣統治時期，黨產是沒有問題的。國民黨有產業黨部，管理黨的土地、建築與機構等產業。一黨專政，家大業大，符合列寧主義革命政黨的特徵。早年清華留美研究經濟憲政的吳國楨，回國後成爲蔣介石身邊的紅人，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受不了蔣經國的特務統治而被逼流亡美國時，就曾公開上書國民大會，指控國民黨治下的台灣，是「國庫通黨庫」，國民黨的經費是由政府，即納稅人負擔，「這種辦法，除共產極權國家外，實爲今古所無。」兩蔣相繼離世後，台灣民主化，政黨更迭，黨產成爲一個不能不解決的問題。因而在馬英九任内開啓了一個「化公爲私」的過程。作爲黨產一部分的中國廣播公司（中廣），名下的土地，建築、機構，也不得不出清。這就是中廣當年在國民黨主席馬英九主導下，迅速「化公爲私」的由來，囑意的買方是目前國民黨副總統候選人趙少康，其中有無貓膩？是否涉及賤賣？沒人能說得清楚。這回戰鬥藍登場，當年那筆交易又成爲媒體關注的焦點。

説到馬英九，我倒想起四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去年過世的亡友陳立家出身台大電機系，堪薩斯大學的電機博士。他曾在AT&T和IBM任職，但他喜愛翻譯工作。不久他果然考上了美國國務院的中英文翻譯，1979年鄧小平訪美時，國務院派他這位特聘譯員全程陪同鄧到各地參觀訪問。

那時一份叫做《波士頓通訊》的手抄刊物卻突然詆毀陳立家，説他老婆偷漢子，生下兒子不是他的。滿紙人身攻擊。陳立家不甘受辱，到法院告狀，傳票送到《波士頓通訊》社址，卻沒人出來接領。那份刊物是國民黨海外工作會（海工會）辦的，負責人就是馬英九。印象中，陳文成命案發生後，《波士頓通訊》還宣稱他們接到台灣警備總部説明案情的公文，歡迎各方取閲。

這批當年的國民黨精英，爲了效忠領袖，漢賊不兩立，不惜去造謠誣衊無辜的海外華人。但不論是海工會也好，反共愛國聯盟（愛盟）也好，後來風向一變，又紛紛轉向中共去獻殷勤，或投身大陸的的商業大潮。現在中共頭子想方設法在台灣散播恐懼，這幫人又要積極配合嗎？中國大陸的經濟已給習近平的「東升西降」、「國進民退」搞得奄奄一息，外資出走，企業出逃，民不聊生，國民黨還要努力去表忠嗎？還要服膺習近平那班小兄弟所説，「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嗎？那麽下一步呢？可就要「入腦、入心、入魂」了？

殊不知在今日台灣，販賣恐懼也是報酬遞減的。

美國老羅斯福總統（Franklin Roosevelt）當年的就職演説説得好：「我堅信我們唯一必須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無名的，無來由的，無理據的恐懼，會使我們轉退為進所需的努力化爲泡影。」

「中華台灣共和國」

馬英九學成歸國，靠父蔭成爲蔣經國的讀報秘書，從此扶搖直上。但他對國民黨的近期歷史似乎知之不多。十月國慶時，他還矯情地表示，因爲政府不提「中華民國」，他就決定不出席國慶的慶典。他有沒有想過，在「排我納匪」的1971年11月底，國民黨爲了保權保位，維持統治，差點就把國號改成了「中華台灣共和國」，如果真的改成，當時的大學生馬英九又將何以自處？不承認？宣佈成爲無國籍人士？或乖乖聼爸爸的話，保持沉默？根據那時國民黨高層的救台策略，第一條就是宣佈「在台灣的政府與北京的政府毫無關係」。這不就是今日台灣政府所稱的「互不隸屬」嗎？現在國民黨的徒子徒孫竟然不認帳了。第二條是將政府名稱改爲「中華台灣共和國」。還有勁爆的一條是舉行公民投票，決定台灣未來地位。這一條，後來的民進黨一提出，反而變成干犯天條，大逆不道了。這是什麽世道啊？

賴清德過去承認他是個務實的臺獨工作者。但在1996年總統直選，國會直選後，專制的黨國體制煙消雲散，台灣成爲一個正常的主權獨立的國家，務實的政治人物當然要與時並進。試想1971年國民黨政權出現統治危機時，不是一度還打算凍結憲法，解散國會，進行公民投票嗎？1996年黨國體制消失後，「中華民國台灣」 成爲多數台灣民衆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約數。維持現狀也是全民的堅持。爲了拓展台灣在國際上的能見度，經年纍月的不懈努力，一步一脚印，也終於讓世界擁抱了台灣，正是德不孤必有鄰。現在每隔四年台灣民衆都有「合法顛覆政權」的機會，國民黨還在扯什麽皮呢？對照海峽對岸的倒行逆施，難道還有人想去俯首聽命？難道還有人想恢復戒嚴時期的警總和「懲治叛亂條例」？還有人對「海工會」、「愛盟」、抓耙子、職業學生等歷史陳跡念念不忘？

台灣民主化後，馬英九以往上呈革命實踐研究院的自傳和工作報告，成了公開材料。有一位在輔仁大學教傳媒的聯合報記者習傳賢，把相關資料爬疏整理出來，公諸於世，台灣民衆才瞭解國民黨海工會份子當年在美國的行徑。

昔日忠黨愛國，不遺餘力打擊異己的海工會成員和愛盟份子，有投身特務頭子王昇的「心盧」，最終淪爲菲傭强暴犯的，有成爲游走於兩岸的政治掮客，也有在前一時期大陸商業大潮，變身為愛國商人的。但在今日「國進民退」的氛圍裏，他們的光芒也都黯淡下來了。去年還有一位趙少康當年的盟友郁慕明，在上海炒房炒成爛尾樓，連累了一衆臺商而受控訴（涉嫌詐騙？），目前正在上海坐困愁城。　

今天，前總統馬英九還在那裏為選舉下指導棋。但他卻是最不適合下指導棋的人。在他八年任内，他所承諾的「633」（平均每年經濟成長率6%、失業率降至3%以下、2016年平均國民所得達3萬美元）完全跳票，3萬美元的年平均所得還要靠繼任的蔡英文來幫他實現。在他執政期間，他的民調認可率降至9%。而即將卸任的蔡英文，獲得的認可率是46%至48%。馬前總統爲什麽還在那裏大言不慚？他當年聲稱若不達標就捐出一半薪酬的許諾，爲何遲遲未實現？是誰在「賴皮」？

說回陳立家。美東的老朋友，包括當年一起創辦《大風社》的人士，也許想知道他的近況。陳立家是個謙冲君子。我曾到過他在新澤西州Teaneck市的家中接洽中國近代史圖片展覽的事務。1979年陳立家在結束美國國務院的特聘工作後不久，就給西方石油公司（ Occidental Petroleum Corp.）老闆漢默（Armand Hammer ）網羅去擔任該公司副總裁，參與了中外合資企業在山西的煤礦開發項目。九十年代初他離職後在大連興辦萬事通電信電纜公司、華美水產公司和亞美利達釀酒公司等事業，退休後返回美國加州洛杉磯定居，2022年4月去世。

※作者為前香港《九十年代》專欄作家，著有《最後一個租界：香港變局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