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思‧休曼（Judith Ellen Heumann）是二戰後出生費城，長於紐約布魯克林的猶太後裔，18個月大時被診斷出小兒麻痺，在醫療不那麼發達的年代，這場病差點要了她的命。所幸藉由負壓呼吸機「鐵肺」（Iron lung），三個月後她總算撐了過來，也才有機會為自己創造不凡的人生。

那個年代不只醫療落伍，連社會觀念也充斥守舊思維，包括將一個人無論先天、後天的身體障礙，都當成是拖累別人的「殘疾」。所以，當休曼辛苦長到可以念幼兒園的年紀，卻被拒絕入學，理由正是「如果發生火災，你可能會來不及逃生」。過去，「火災中的潛在危險」（fire hazard），指的可能是走道間的堆積物、防火巷被阻塞，或是不合規的消防設備，當時在校方（其實整個社會都是）眼裡，休曼不能動的雙腿，也等於是「fire hazard」的同義詞。

一直到9歲，休曼才第一次正式就學，不過，她得和其他狀況相似的同學一起在身障者專屬地下室教室上課。捱到高中畢業典禮，校長還不允許坐著輪椅的她和台上同學一起領獎，她是被安排在舞台邊緣，默默從校長手中收下獎座，她曾為此感到非常羞愧。

之後，休曼一路取得紐約長島大學戲劇學士，再攻讀柏克萊大學公衛碩士，出社會，她打算爭取成為一名紐約市學校教師，結果，因為70年代紐約市教育單位規定「雙腿癱瘓者」無法取得聘用資格，理由是：此一身體因素，將導致學校發生緊急狀況時，老師無法快速上下樓護送學生離開。儘管休曼絕對符合成為一名教師的資格，身體其他方面的體檢也都合格過關，但她不能走這件事，再又成了自己人生歷程的障礙。

不過，休曼並不打算吞忍就範，而是直接控訴市政府剝奪她的任教權。休曼的「大動作」引起了媒體關注，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她很堅定地說：「如果學校沒有坡道或電梯，我可以在一樓教學，而且，我使用電動輪椅移動的速度，比任何普通人走路都還要快。」

也就是自那一刻起，紐約人才驚覺眼前這座城市，居然住著這樣一位自小和生命搏鬥，同時被諸多社會框架拒絕門外的鬥士，多數人無不被一名身障者所展現超乎常人的生存意志而感動。當時的紐約市長於是敦促教育單位針對休曼的教師申請案，務必進行「深思熟慮和富有同情心的審查」。最終，休曼取得了執照，成為紐約市第一位坐著輪椅上課的老師。

自休曼成功為身障者爭取到教職工作，風行草偃，這股勢潮隨之擴及全美。休曼憑藉個人出奇的堅毅特質，一方面，大為反轉了非身障者對身障者根深蒂固的偏見，另一方面，對同為身障者來說，她則以實際行動證明，「我們無須因為無法做到『正常人』所能做到的一切而感到羞恥。」

休曼無法行走的雙腿，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挑戰，除此之外，她還要時時迎戰整個社會對她的敵視，以及自己因之而來的羞恥感。而她終究證明了，一名身障者也可以做自己，可以當老師，可以籌辦NGO，甚至她還一度被延攬為特殊教育和復健服務辦公室助理部長（柯林頓時期）、政府特別顧問（歐巴馬時期），亦有本事匯聚社會力量推動修法，促成有益身障者的改革。

休曼儘管只是美國夢的一隅，卻足以讓美國夢不會只是某種「社會達爾文主義」，由她鼓舞激發出的社會改革力量，同樣不容小覷，她的雙腿不能走路，美國人倒是因為她，集體往前邁進了好幾哩。

在台灣，拜一段無知脫口秀之賜，讓許多人有機會進一步認識從小罹患先天性脊髓性肌肉萎縮症的陳俊翰，並且對他過往非一般人所能及的求學過程充滿好奇，也感人無數。更為之動容，在即使到了今天還是會遇到侮辱，他卻總是從容自若，表現出遠優於四肢健全者的幽默機智。如果說，休曼改造美國社會有功，就是讓美國在一味追求強大的過程中還記得人性的溫暖面，陳俊翰之於台灣，何嘗不是如此。在價值頻頻出現錯亂，且有人事事以挑戰台灣社會品格底線為業的年代，台灣幸好還有陳俊翰。

在價值頻頻出現錯亂，且有人事事以挑戰台灣社會品格底線為業的年代，台灣幸好還有陳俊翰。（攝影：張哲偉）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