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去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唱響中國經濟光明論」，也就是對中國經濟只能說好，不能說壞，以為這樣經濟就變好了。這當然是一種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做法，輿論不說中國經濟不好了，但現實是，各種壞消息不斷流出，而最近最大的壞消息，就是中國股市的暴跌。上週五，滬市擊穿2700點，跌到2666點，跌幅高達3.77%，雖然尾盤收上2700點，但這是滬市時隔4年首次跌破2700，換言之，四年來中國股市又回到原點。

全球主要股市在2020年由於新冠疫情都有較大程度下跌，然而，大部分市場後來都陸續收復失地，並創出歷史新高。比如日本股市和美國股市，美股最近幾乎是天天創新高，漲勢如虹，唯獨中國股市和香港股市，這幾年在不斷下跌。過去2年就不說了，今年開年以來，滬市下跌達8%以上，深市和創業版跌得更厲害。年初曾有業內人士樂觀預測，今年中國股市會有一個大反彈，可能成為全球漲幅最多、最賺錢的股市，但這種情況並未出現，以目前的跌幅，其實完全稱得上是一場股災。即使後續股市會漲上去，也不可能成為全球漲得最好的股市。

中國股市為什麼開年就如此猛跌？要說當局不呵護，任由它下跌，是不對的。去年一整年一直到現在，監管部門都在為穩住這個市場進行信心喊話，出臺各種舉措，殫精竭慮，上周證監會還限制做空，因為這關係到他們的一年工作政績。但所有的這些呵護措施，充其量只抑制下跌的速度，沒法扭轉下跌趨勢，而開年以來的這波暴跌，跟1月16日在中央黨校召開的金融高品質發展專題研討班有著直接的、脫不開的關係。在這次研討班的開班式上，習近平作了一個講話，提出要建立中國特色的金融發展之路，與西方金融模式要有本質區別。怎麼個本質區別？做到八點堅持，首要的是堅持黨中央對金融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第四點是堅持把防控風險作為金融工作的永恆主題，第七點是堅持統籌金融開放和安全。習近平說，金融工作怎麼看、怎麼幹，就看如何堅持這八點要求，它們體現了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基本立場、觀點、方法，是一個有機整體。

對於敏感的資金和投資人來講，他們嗅出了這次金融研討班發出的不祥味道，党對金融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背後的政策含義是什麼，他們不會不清楚的。尤其對還留在中國二級市場的外國資本，雖然金融研討班也強調要以制度型開放為重點推進金融高水準對外開放，然而如何來統籌金融開放和金融安全的關係，想來對中國當局是沒有信心的。因為研討班在談到防範化解金融的系統性風險問題時，表述是金融監管要「長牙帶刺」、有棱有角，所以，這樣的信號一發出，這些投機資本趕快撤離中國股市，生怕晚一步都出不來。外資撤出，中國自己的資本也覺得不安全，要把資金抽離股市，來一個「大逃亡」，原因在於，股市是個高度腐敗的市場，裡面有太多的資訊不透明和利益輸送。這樣來看，股市焉有不猛跌之理？

外資撤離中國和香港股市，不是從今年開始，自中美貿易戰開打，兩國關係搞僵後，外資特別是美資出於安全考慮，就陸續從中國和香港的股市撤出。去年，拜登政府頒佈行政令，限制美國的各種基金和養老金等投資中國，包括二級市場，美資撤離的步伐更加快。股市講究的是流動性，流動性一枯竭，好比人體的輸血功能被阻斷，慢慢等死。其實，中國股市發展30多年，也曾有過高光時刻，早在2008年，滬市上摸6000點，此後市值僅次於紐約股市，成為全球主要市場。但股市大躍進必須有流動性跟上，在中美關係沒有現在這般劍拔弩張、中國和西方和平共處的20多年裡，大量西方資本湧入中國股市，所以，那時股市的流動性雖然有時也很緊張，但緊張的程度遠未到這幾年。

為什麼中國股市在發展過程中一直存在流動性不足？原因出在監管政策上。一方面，當局讓股市大擴容，放行了很多垃圾企業來股市融資，通過多種方式讓這些毫無價值的公司從股市上吸走資金，儘管如此，股市的慘跌並未導致很多公司估值下降，它們的估值還是高，遠高於它應有的實際水準；另一方面，當局沒有真正去保護投資者，只是喊喊口號，做表面文章，雖然股民也會好了傷疤忘了疼，見到上漲跟風入市，但一次一次地被割韭菜，還是會講記性的，被褥走的羊毛數量會一次比一次少，儘管股民和投資者的總量隨著股市擴容也會跟著增長，然而，流出的資金與流入的資金之間的缺口也在擴大，也就是流動性的緊張大趨勢會加劇。這裡還必須考慮在習近平上臺後，由於經濟增長的減速，人們對未來預期的不看好，會捂緊錢袋，對股市這種高風險性的市場謹慎投資。而流動性緊張要得到緩解，如果沒有干預，按照股市的內在規律，就必須繼續下跌，直到流出和流入的資金大致平衡為止。這個平衡點有人估算在2500點，也有人說在2000點。

但是當局會允許股市跌到2500點嗎？可能性不大。這個點位在過去被認為是當局的心理關口，來回拉鋸過幾次。人們一般認為，中國政府對股市並不在乎，因為中國企業的融資管道主要靠銀行而非股市，鄧小平就說過，股市辦不好就把它關掉嘛。但鄧說這個話只會被看作外行話。股市不可能把它關掉一了百了的，原因也很簡單，股市走到今天，已成為高度利益化的東西，在股市裡，有幾千萬股民及其背後的家庭，有上市公司、各種機構。如果當局對股市不管不問，由其自由下跌，股民被套割肉虧得一塌糊塗不論，上市公司將爆倉，上市公司垮了，背後又是政府的稅收和很多人的就業問題，機構被套牢，則會暴雷引發連鎖風險。這些問題扣在一起，一個環節出差錯勢必會導致系統性風險的出現，當局是承受不了這個代價的。因此，雖說中國股市不像其他國家股市，作為晴雨錶能夠反映經濟狀況的好壞，且在多數時候，當局確實不怎麼重視股市，然而在關鍵節點上，它是要救市的。

眼下就是這樣一個關鍵節點。股市開年來的暴跌，再清楚不過表明市場和投資者對習近平這屆政府可以把經濟搞上去，信心是極度不足的，民意憤憤不平，當局不能置這種現象於不顧，它必須考慮股市持續下跌所衍生的社會不滿情緒的爆發及給社會穩定帶來的風險，尤其是這次股災臨近春節，萬一有股民跳樓自殺或者向社會洩憤弄出一些事情出來，會破壞當局營造的歡樂祥和的過年氣氛乃至整個社會「樂觀向上」的氛圍。所以，當局必須救市，不能讓股市無休止地下跌，從而穩住市場信心和民心。

可當局的救市只能救得了一時，就像過去幾次救市一樣。不解決股市發展的信心問題，股市永遠會迴圈下跌。而信心問題是個政治問題，因此說穿了，習近平的政治不做一個根本改變，當局政策不做重大調整，股市別指望未來幾年有大的趨勢上漲，能在3000點穩住就燒高香了。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