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星期前，倫敦街頭藝術家卡瓦納在聖潘克拉斯車站大廳直播自己鋼琴演奏，當時有幾位中國民眾因圍觀入境，進而要求卡瓦納刪除影片，理由有二，一名女子說自己在中國電視台工作，不能出現在網路上；另有一名男子提到要「保護肖像權」。卡瓦納則說，如果他們不想入鏡，可以移師到大廳其他地方，並稱「這裡是英國，不是中國」、「我們在一個自由的國家」和「這裡是公共場所，沒有隱私問題。」這起事件甚至驚動警方到場關切，不僅登上《每日電訊報》，卡瓦納紀錄這段過程的Youtube影片，兩周內更累計超過980萬人次觀看。

在影片受到廣泛傳播下，西方社群媒體於是出現不少「倫敦鋼琴家事件」的討論，並再次將導火線歸因於習近平時代造就的「巨嬰」、「小粉紅」和「戰狼」現象。根據皮耶研究中心2020、2023兩次大規模跨國調查，皆發現有超過三分之二受訪對象對中國持負面觀感，而顯然今天和卡瓦納起衝突的中國民眾，要不沒有看過相關數據，要不認為這些數據與之無關。

美國媒體《大西洋》（The Atlantic）曾在2021年刊出一篇文章，標題是「世界厭倦了中國的好戰」（The World Is Fed Up With China’s Belligerence），時空背景主要從馬來西亞歌手黃明志發表《玻璃心》單曲，諷刺中國太過容易覺得自己被冒犯，切入談及「北京」原本是讓人聯想到一個自信、崛起的大國，如今這一詞彙卻彷彿代表了一個經常皺著眉頭、凡事都怪別人，且尖酸易怒的人。《玻璃心》發表三年後，「倫敦鋼琴家事件」又一次證明《大西洋》這篇文章的觀點果然沒有偏頗。

沒想到三年過去，黃明志又創作了一首《龍的傳人》，內容持續對極權中國做出多方諷刺。《玻璃心》迄今網路點閱已破7800萬人次，《龍的傳人》10天內就衝破600萬人次觀看，意思應該就是深獲共鳴，就連卡瓦納聞訊，日前也說想邀請黃明志到英國一起拍影片。

回到卡瓦納身上。在他和中國民眾衝突，影片引起熱議，當事人（中國民眾）揚言對他提告後，卡瓦納前不久則刻意在臉書貼圖，圖中一張小熊維尼藏身英國國旗之後，國旗上並標註「8964」。「8964」指的當然是中國的痛腳「六四天安門事件」，而「小熊維尼」之所以在中國遭禁，導因於中共知道有民眾拿小熊維尼類比習近平外貌，認為有損國家領導者尊嚴。很明顯，卡瓦納是知其「梗」才為之。就像去年12月日本東京中華料理餐館「西太后」，因標示「排華（中國人）標語」，遭「小粉紅」、「戰狼」前往騷擾抗議，最後餐廳業者改貼上「支持台獨」、「習維尼」、「8964」和「香港獨立」等「中國敏感詞」，才漸漸讓鬧場行為止步。

從一個面向看，中國政府確實因為近年採取的壓迫性外交、經濟和軍事手段，造成和許多國家間的緊張關係，但中國「海外民眾」愈來愈顯性、公開的「小粉紅」和「民間戰狼」行為，恐怕也是中國整體國際形象趨於惡劣的重要原因，畢竟人與人實際接觸經驗和感受，通常很難騙得了誰。

再者，當「世界厭倦了中國的好戰」真實發生，這一氣氛自外交場域轉而發散到民間，又會帶出另一個現象，也就是一般民眾因為「討厭中國」，便更不忌憚表態支持長期被中國在國際上壓制、惡待的台灣。如同卡瓦納先是和中國民眾起衝突，之後再帶著「小熊維尼」布偶重回現場，以為對當時幾位中國人的「反抗議」，至於他最新的「反抗議」動作，正是在同一地點、同一鋼琴前，高舉「中華民國國旗」，和錄製一小段台灣民眾教他以台語發音「台灣加油」的短片。

「倫敦鋼琴家事件」，就這樣從一名倫敦藝術家和幾位中國民眾的口角，到頭來竟演變成和原本實不相干的「台灣加油」。何以至此，一個可見的發展是，當中國不斷透過外交手段（斷交、國際施壓）、法律手段（曲解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試圖強押台灣往「中國的一部分」發展時，台灣和中國在國際形象上的定性，反而更趨向成為兩個鮮明的對照組，台灣的民主自由尤其經常會被適時地提出作為中國集權的反襯，及至「卡瓦納秀中華民國國旗」，此一動作所呈現出的認知──台灣不同於中國，當下在國際社會間明顯已形同一種常識，而且將愈難被片面反轉。另一方面，這也顯示了中國長年將台灣形塑為中國一部分的大外宣巨資工程，其實頗為失敗，其失敗，說是連帶毀於「小粉紅」和「民間戰狼」，應該不為過。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