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4歲台灣網紅鍾明軒到中國旅遊拍片，引起一些輿論的風波。由於鍾過去曾「大戰小粉紅」、「反送中時訪問香港人」，被為視畫風突變。而鍾表示只是希望實地走訪，而不是只從網絡和新聞中認識中國。鍾又與一個北京司機談論政治（司機表示將來會統一），顯示當地可以輕鬆討論政治。

反對聲音馬上表示，這種講法十分危險，另一位名人鄭家純警告「未來若有人因為被鍾明軒誤導，傻傻以為批評中國政府很安全」而出問題，到時將後悔莫及，反問如果出事鍾會不會參與救援。

這件事令人想起台灣網紅晚安小雞和阿鬧等在柬埔寨的亡命之旅。他們在柬埔寨西港直播謊報受到詐騙集團禁錮、虐待，最後失蹤。網紅遠在台灣的親人也開直播確認失聯，然後事主又突然聲稱正在逃出，逃出時也不忘開直播。最後卻傳出柬埔寨警方將二人逮捕。

二人後來也承認直播做假，並沒有所謂的詐騙集團禁錮自己。他們被控一系列抹黑國家形象及公安罪名，將會在當地監禁幾年。消息震撼全網。二人也如夢初醒。

柬埔寨公眾對二人的憤怒逸於言表。因為案情簡介和檢獲裝備，顯示二人似乎有準備道具入吳哥窟裝神弄鬼，打算拍鬧鬼片段。吳哥窟這個世界級遺跡是多少柬埔寨人的衣食父母，相信不用多言。由於柬國秉承一中政策，可能如同其他類似事件，刑滿後將他們先遣返中國。加上他們在異鄉異國背負「犯眾怒」罪名，監禁過程應該不容易，不知牛年馬月才能回家。

在種種事件之後，可以感受到尤其年輕一代的「放心」性格。畢竟戒嚴結束已經 37 年，鍾出生於 1999 年，那年總統李登輝在《德國之聲》訪問，提出兩岸是「特殊的國與國關係」，「大陸方面」強烈反對和否定。然而時代的產品之一就是一整代的青年，他們出生在本土化日深的社會，而社會則處於全球化和網絡化扁平世界的洪流。全球亦然，有時我們即使身在外國，但因為手機在看相同的網站，感覺上其實也沒有到了「異地」。

至於一個相當保障個人的社會，在他們出身前亦已基本建好。他們高度習慣種種的前設，因此就忘記了自己來自一個特殊甚至未定論的社會。至少在外界眼中。

例如晚安小雞在柬埔寨的法律待遇，被視為甚麼國籍、服刑之後首先遣返何地，都顯示出他來自一個特殊之地，在不少地方他們的權利是不明的。聯合國大樓也發生過不准台灣職員入內的爭執。

網民爭論鍾明軒的立場。有人嘲笑他無知。但就算是無知也是由幸福所滋潤。這個社會表面的和平開放，確實令他們覺得大人老人激辯的危機十分遙遠和科幻。在80、90年代的盛世，香港市面也曾進入一種心理狀態。由於空前的順境、中英兩國默契的不干預，本地港人沒有獲得真正的自由和民權，但卻產生自己已擁有它的幻覺，感到自己是自主的，種種自信和放心，十分「chill」，為之後的亂局埋下伏筆。而且香港這個商業中心太過忙碌，有一千種事物去分散人們的精神。他們一度以為無論如何，市井的一般生活是不會改變。

一個社群固然會遇到外在的逆風，但長線而言還是社群內部的驕敗比較大影響。好像有一部《蝙蝠俠》電影（2012）裡面的反派台詞：Peace has cost you your strength. Victory has defeated you. （「和平讓你變得遲鈍，勝利削弱了你的力量」）如此「易」理，放在生活裡、放在看似人畜無害的「旅遊」中，也能證成。長期的安定確實使生物遲鈍，令人誤以為外國也像本鄉一樣安全和寬容。

即使放在香港也是，幾乎所有人都低估了時代之後的考驗，大家都不同程度地低估了不少事情的危險。

這幾年普丁咬著東歐和烏克蘭、挑戰「世界體系」屢次得手，歐美政客莫之能禦，他們國內其實都不時響起類似的提問：生於和平時代的我們，是否有能力守護和平的時代。

這其實是對整個「戰後體系」的靈魂拷問。畢竟我們都是出生於「和平時代」。

※作者為香港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