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會議是效能向來取決於「狐狸型」或「刺蝟型」議員,而非「聲量王」。(資料照片/攝影:張哲偉)
去年美國國會一度因為議長人選懸宕,導致國會空轉三周,那段時間,根據蓋洛普民調,美國民眾對國會議員工作是否稱職,只有13%給予正面評價,這是自2017年來的最低紀錄,遠低於歷史上的平均水準(30%),反映了人民對國會的表現不只相當負面,甚至已到信任度低落不堪的一步。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主要當然是出於兩黨日益嚴峻的政治鬥爭,進而導致國會形象下滑,加上媒體上呈現出的畫面,經常是國會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卻少有呼應實際社會問題需求,人民多半感受不到國會議員相對應權力所該履行的承諾。
雖然說同一時間,美國國會的組成面貌,不能說沒有進步,包括諸多「Z世代」年輕政客一一打破傳統政治窠臼,為國會注入新血;或者過去主要由男性政客主導的州,也都相繼選出了女性議員;最主要的是,美國國會的成員結構,在多項統計指標中,也愈傾向吻合普遍美國大眾的成色。
例如,回推到1950年代,非白人(包括西班牙裔、亞裔、美洲原住民等),至多僅占參眾兩院各1%,如今比例已上升至占國會席次的四分之一。性別部分,自1917年蒙大拿州選出共和黨的蘭金成為第一位女性議員後,經過一個世紀,美國國會女性議員(眾議院)比例已穩定維持在三分之一左右。其他如同性戀議員(男同、女同、雙性戀)也有2%(2021年蓋洛普調查,LGB占美國成年人口總數的6.5%)。從多元化角度看,美國國會不容否認確實「進步」不少。
但現實是,國會的功能在立法,立法的效率主要仍來自國會議員的專業(包括專業知識和政治能力),因此,議員組成多元雖然回應了社會多元性,但很多時候,卻未必能直接促成議事效率。尤其,自1940年代到21世紀,美國國會開會的時間增加了60%,眾議院投票紀錄增加了4.9倍(參議院增加2.7倍),一套新法的說明,從平均寫滿2.5頁紙增加到超過16頁,表示現代政策更加複雜,那麼,對立法者的要求自然也就必須更加專業,以滿足來自金融、醫療、電信、高科技、軍事和情報等等艱澀議題的需求。
過去有美國學者將國會之所以能有效運轉,歸因於兩類國會議員,一是「狐狸型」──他們主要將時間用於為不同的選民、遊說者、利益團體,提出廣泛的法案,專才在政治遊說;另一種為「刺蝟型」──這類議員會將絕大多數時間,用於提出自己專業領域內的具體法案。當這兩類型議員的角色和分工達到一定程度的平衡,就是最能發揮國會功能的一刻。依照兩位美國學者(維吉尼亞大學政治學教授Craig Volden/范比爾特大學政治學教授Alan E. Wiseman)曾做過的分析,就「立法有效性得分」而言,刺蝟型議員的貢獻又大過狐狸型的議員,因為他們會將個人至少60%的國會工作用於單一政策領域(一個領域不同時處理超過四種議題),而美國自90年代起,「立法有效性得分」逐漸下滑,正是狐狸型議員大舉取代刺蝟型議員的一刻。
於是,當下討論美國國會議事效率不彰,問題就不在「多元代表性」(甚至也不在年輕世代與否),關鍵是它還容得下多少專業的國會議員(包括狐狸型和刺蝟型)。當國會議員間彼此愈來愈缺乏克服僵局所需的深厚知識,必然會使得解決政策問題、打破政治分歧也變得更為困難,最終造成國會立法能力大舉弱化。這才是讓美國人對國會信任度那麼低的關鍵。
台灣新國會已在年初選出,2月上任,從正式運轉開始,很明顯,尤其極欲尋求表現的在野黨一方,現階段檯面上掌握話語權者,皆非所謂「狐狸型」或「刺蝟型」立法委員,而多是著眼主導話語權的「聲量王」,但當各方關注焦點多被帶往「自帶聲量」的新科議員時,其實也顯露了未來國會的「不祥之兆」,這表示不僅當下刺蝟型立委的表現空間將更小,連狐狸型立委也很可能會在這種情況下,要不被擠壓到一旁,要不也隨之轉型為只求「短效聲量」,加以過程間持續發生監督粗糙、問政失焦,人民是很有可能回過頭改而寄望由行政部門去填補其間的國政空白,從而對立法院失去期待。如此一來,以國會為主戰場的在野黨,形勢上反而將會很不利。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