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已經開演，但女主角決定撤換導演。義大利從2024年元月起擔任G7輪值主席，部長級會議陸續展開，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也準備好在6月的領袖高峰會粉墨登場。但她在3月8日驟然撤換負責籌備G7的幕僚長法拉利（Luca Ferrari），改任命現在身為情報安全署（Dis）署長的貝洛尼（Elisabetta Belloni）兼任。

前駐北京大使失去G7幕僚長職位

外交人事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臆測，況且，這起人事案不只涉及外交，還牽涉到情報體系和國家安全。出人意料的陣前換將也適逢國際局勢風雲詭譎之際：俄烏戰爭邁入第三年，仍舊無解的加薩危機解蔓延到紅海，還有激烈的美中角力，以及人工智慧迅猛發展帶來的機會與挑戰，都亟須民主核心陣營共謀應對之道，透過G7展現團結的立場。

面對詢問，梅洛尼避重就輕表示，「經驗豐富的貝洛尼有助於工作的開展」，間接流露她對法拉利工作成效不夠滿意。不過，在中東局勢動盪之際，法拉利改派任為以色列大使，顯示梅洛尼並未全盤否認他的能力。法拉利在接任G7幕僚長之前，2020到2022年期間擔任駐北京大使期間與義、中企業家關係良好，並在2022年底促成在競選期間大打反中牌，剛剛當上總理的梅洛尼與習近平在峇里島的G20期間進行雙邊會晤，兩人相談甚歡。

法拉利過去的功績或許成了眼前的負擔，當越來越專制的中國野心勃勃，他似乎不是美國眼裡的抗中悍將。陪同梅洛尼接連拜訪日本、美國和加拿大等G7盟邦之外，法拉利安排她在俄烏戰爭兩週年時，前往基輔會晤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然而光靠支持烏克蘭已經不足以站穩她的大西洋主義立場，法拉利在結束美加行之後，被「降級」為以色列大使。

義大利退出一帶一路，但大象還在房間裡

梅洛尼在競選期間表示，義大利加入「一帶一路」是個錯誤，駐北京大使館也在去年12月通知在2024年3月到期後不再續約，但附上一封梅洛尼的親筆簽名的信函，表示「將致力於重啟在2004年義中簽署的全面戰略伙伴關係。」

擔憂中國報復脅迫的梅洛尼像是留校察看，謹言慎行，2月訪問日本時雖確認義大利的航空母艦卡富爾號（Cavour）將在今年前往印太地區，但小心翼翼不提到「中國」兩字。義大利退出一帶一路，但要當中國的全面戰略伙伴，梅洛尼陸續派出觀光部長和高等教育部長訪中，促進旅遊與推動雙邊學術和科技合作，她也期待習近平兌現2022年在峇里島的邀約，讓她早日訪問北京。

當美國視中國為國際秩序的挑戰者，梅洛尼身為本屆G7主辦國的領袖，對中政策仍舊心猿意馬，缺少具體的去風險（de-risk）政策，退出一帶一路，但大象還在房間裡。國安部門在2月底公布的年度情資與國安報告提醒，如今影響國安的風險因素交互影響，擔任G7主辦國時，應引領自由民主盟邦討論一些帶有敵意的國家所帶來的風險和機遇。

國安單位警告中國滲透，梅洛尼政府輕忽

在長年關注俄國的影響力之外，最新的情資和國安報告重構了中國在義大利施展影響力和脅迫的網絡，在滲透社群媒體、散播假資訊和犯罪組織之外，還利用僑民獲取政治層級的訊息，透過金錢攻勢影響學術與科學的對話。面對國安部門的警訊，兼管安全事務的總理府秘書長蒙塔瓦諾（Alfredo Mantovano）淡化中國威脅，「與其擔憂中國對義大利的所作所為，倒不如擔心我們自己的態度。」

梅洛尼像是不沾鍋，在公開場合避談中國議題，但跟她一樣同屬義大利兄弟黨（FdI）的企業暨義大利製造部部長（相當於經濟部長）烏爾索（Aldofo Urso）考慮吸引中資電動車到義大利生產，輕忽拜登政府和歐盟都準備對暴量湧出的廉價中資電動車展開調查；同黨的農業暨糧食主權部長洛洛布里吉達（Francesco Lollobrigida）也是梅洛尼的姊夫，他試圖攔阻歐盟防止強迫勞動的法令通過，該法將禁止供應鏈涉及迫害維吾爾族生產的產品進入歐盟。

北京把經濟互賴，變成對中國過度依賴

臨危授命兼任G7幕僚長的貝洛尼在2021年由當時的總理德拉吉（Mario Draghi）任命為情報安全署署長，是第一位擔任義大利情報首長的女性，一度是總統熱門候選人。她在公布年度情資與國安報告的會議上指出，「所有西方國家都在討論中國，很明顯的，全球化的脆弱之處在於中國利用經濟的相互依賴變成對中國的過度依賴，藉此經濟脅迫，這是義大利必須反省的弱點。」

貝洛尼2月底在印度新德里參加「瑞辛納對話」（Raisina Dialogue）座談會時，也指出不能再以單一角度看待國家安全，經濟安全與國家安全環環相扣，義大利離開一帶一路是對中去風險，也就是打造替代方案，分散供應鏈，與友好國家建立溝通和貿易網絡，避免過度依賴可能面臨的經濟脅迫。

梅洛尼一邊說要承襲去年由日本主辦的G7印太焦點，一邊又要發揮義大利的地緣優勢強調地中海的重要性，尤其是中東動盪不安、紅海生波之際，俄國也從黑海南下深入地中海；一邊又要往全球南方的非洲延伸，但中國已經在非洲布局，還有曠日廢時的烏克蘭困境。接任G7輪值主席將近3個月，議題主軸依舊紊亂模糊，任命嫻熟國家安全議題的貝洛尼或許能夠協助梅洛尼聚焦，協調G7國家一致應對咄咄逼人的威權政體和問題叢生的國際局勢。

新G7幕僚長嫻熟外交與安全

貝洛尼是專業外交官出身，曾經擔任外交部危難處理司司長，經手多起棘手的人質救援案，對於艱難的談判駕輕就熟，也是第一位外交部女秘書長，受到美國肯定之外，也與法國關係良好，可以彌補梅洛尼與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的冷淡關係。由情報頭子負責G7峰會的外交事宜恐怕讓情資單位擴權，但獨裁者越來越肆無忌憚挑戰日益脆弱的國際秩序，美國也在評估情報外交（intelligence diplomacy），像是對盟邦揭露俄國的軍事行動與意圖。

關鍵在於梅洛尼能否放手讓這名兼具外交與安全專長的建制派張羅G7事務，而不只是利用貝洛尼的聲譽，用過即丟。梅洛尼消耗專業外交官有前例，去年底，兩名俄國喜劇演員佯裝非洲政要與梅洛尼通話，她沒有意識到對方的俄國口音，提到俄烏交戰雙方都露出疲態，應該在不違反國際法的情況下尋找出路。與她在檯面上的說詞不同，這通長達半小時的通話暴露她對烏克蘭局勢的悲觀解讀。

為了化解這起烏龍事件引發的尷尬，梅洛尼開除外交顧問塔洛（Francesco Talò）祭旗，儘管這位派駐北約的前外交官為他鋪陳了風光的美國行，讓她從川普的粉絲搖身一變成為拜登的好朋友。貝洛尼的外交和安全專業或許能讓在義大利舉辦的G7不只是一場高喊口號的舞台秀，而是在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針鋒相對的時刻，團結西方核心陣營捍衛民主和自由。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