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大學最引以為傲就是它的校園「沒有圍牆」。就字面意義，它的確不被任何圍籬、高牆包覆，且和紐約市緊密融合，很多時候你可能會分不清信步在「校區」裡的，究竟是學生還是遊客，又或者懷疑自己是否已踏進紐大校地。至於隱喻部分，則意味了它就是紐約（市）的一部分，也難怪他們會以「浸入」（Immersion）去形容紐大和紐約市的關係。基於這得天獨厚的條件，紐大學生先天就比任何傳統大學生有機會同時領略唐人街、小義大利和和哈林區等多元文化。

所以，若說這裡的學生尤其必須適應大都會的「喧囂」，那同樣可以有兩種解釋，一是紐約真的非常吵，另外，位居世界縮影的曼哈頓，自然存在不同種族、價值、信仰者間的矛盾和衝突，那幾乎是每個人一覺醒來就要面對的事，包括紐大學生。

但自從哥倫比亞大學針對以哈戰爭掀起校園抗議風潮，紐大倒是破天荒地把自己校園用木板給圍了起來，那段時間，唯有持紐大ID的學生才能進出。這當然是出於校區安全考慮，不過，卻也營造出了各地校園抗爭中最具反差的一幕，即牆內師生為了中東戰事彼此火藥味日盛，一板之隔的牆外，各國遊客依舊熙來攘往，繼續徜徉在格林威治村（紐大所在）的文化和歷史中。只是，一場看似沒有外溢到紐約市的紐大抗議活動，對整個紐約（美國）的未來，恐怕也已埋下未知的影響。例如「反猶太主義」會怎麼發展下去。

省略太遠早歷史，晚近自19世紀，紐約就一直被歐洲猶太人視為理想的移居地，他們陸續在當地經營起藝術、商業和文教事業，當年的辛勞，甚且一路庇蔭到今日的子孫輩。1920年，當猶太人屢屢被多間常春藤名校拒絕時，紐約大學則反向開放猶太人配額，招收了不少有才華的猶太學生。猶太學生今天占了紐大學生總數的12%（約3500人），其中一個校區還特別設有猶太學生生活中心，對猶太人的立場堪稱友好。

這次美國各大學校園抗議風潮，最明顯的特徵或許不在「反戰」，而在「反猶」情緒的高漲。（攝影：李濠仲）

不過，就在今天校園抗爭前，去年11月卻有三名紐大猶太學生向學校提起訴訟，他們聲稱自己在學校內多次受到人身威脅和口頭歧視、恐嚇，他們將此歸咎於學校長期漠視校內對猶太人的敵對環境，加上過去校園內曾出現「毒死猶太人」和「希特勒是對的」等反猶標語、口號，學校都置之不理，才會讓今天紐大的「反猶太主義」愈顯嚴重。

雖然紐大不接受學生的指控，且辯駁紐大是最早譴責哈瑪斯的美國大學之一，那麼，這三名學生是否「反應過度」？我們端看哈瑪斯突襲以色列後發生的兩件事或可判斷。第一，當時紐大校園曾有「不明人士」刻意撕毀被哈瑪斯綁架的以色列人質海報，另外，在社群媒體上竟有紐大學生揶揄那些被哈瑪斯綁架的以色列人處境感覺「還好」，甚至說：說不定那些以色列人反而更喜歡被囚禁的時光。若在平時，這已很難用「言論自由」給予太多包容，何況發生在以色列、哈瑪斯實際刀光劍影當下，當然是直接刺中紐大的猶太學生。

事實上，這已不是第一次猶太學生對紐大提起訴訟。此前2019年，就發生過有猶太學生被嗆聲「所有猶太復國主義者都去死」，一度讓紐大猶太學生生活中心關閉兩天。被嗆的猶太學生因而控訴校方反應緩慢、處理不當，最後在美國教育部民權辦公室介入下，雙方才達成和解，條件之一是紐大必須定期向教育部提出報告，證明學校有確實履行反歧視條款。

回到去年以哈戰爭爆發，紐大親巴勒斯坦學生團體不只相繼在校內發動抗議，法學院學生會主席沃克曼更立刻向同學發出訊息，表示自己將「堅定不移地聲援巴勒斯坦人，反抗壓迫，爭取解放和自決」，並強調這次衝突是以色列75年來對巴勒斯坦人實施種族隔離所導致。

首先，哈瑪斯突襲以色列（10月初），之後，紐大法學院學生會長發表聲明聲援巴勒斯坦（10月中），接著，三名猶太學生被恐嚇（10月底），然後，猶太學生控訴校方縱容「反猶太主義」（11月中），於是，校方所做出的回應之一，包括宣布將成立「反猶太研究中心」（11月中），說是要以跨學科的研究方法，去打擊這一古老形式的仇恨。結果，紐大親巴勒斯坦團體進一步接力來自哥倫比亞大學所發起的示威抗議，並呼應哥大的訴求，一併要紐大校方也終止來自和以色列有關公司的資金捐款，且必須關閉紐大特拉維夫校區。

也就是說，不待校方「反猶太研究中心」運作，紐大「反猶太」的情緒已然達到高峰，若非紐約警方甘冒違反學術自由之不韙介入，紐大的「反猶」聲音相信只會愈來愈激昂。尤有甚者，不只紐大親巴勒斯坦學生「完全聚焦」以色列長年以來對「巴勒斯坦的暴行」，而隻字不提哈瑪斯10月7日突襲以色列的阿克薩洪水行動（內容亦相當殘暴），去年12月，更有紐大教授阿明·侯賽因 (Amin Husain )直接拍攝影片，聲言對自己身為「反猶太主義者」感到很光榮，還斥責紐約是一座「猶太復國主義城市」，更無懼為公開為哈瑪斯辯解。過去，他也曾對「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線」（美國國務院定義為恐怖組織）多所讚揚。雖然侯賽因因此被紐大解雇了，問題是，諸如法學院學生會主席到這位（頗受歡迎）教授的言行，是否也凸顯出紐大原來存在著如此深層的反猶太主義？而且，藉由這波校園抗議，直接被端到台前。

這次美國各大學校園抗議風潮，最明顯的特徵或許不在「反戰」，而在「反猶」情緒的高漲，並且隱約對過往「壓制反猶太主義」的政治正確做出不同定位。紐約的自由主義，接納了大量猶太人移居奮起，猶太人也以其獨特的商業、學術、科技、文化長才，協助將紐約市推往世界高峰。而今，紐大校園抗議，無疑更加暴露出這座城市（包括這個國家）「反猶太主義」的尖銳面，一旦從校園點燃，它就有可能是形塑新一代美國政治的開始。

紐約大學的抗議風潮沒有外溢到紐約市，但它所帶動的「反猶太主義」尖銳面，仍有可能是形塑新一代美國政治的開始。（攝影：李濠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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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