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梵蒂岡的每日公告宣布，教宗調任山東周村主教楊永強為杭州主教，同一天，還有巴西主教的調任。教廷管理全球13億天主教徒，任命和調任主教每天發生，不算新聞，但在一般國家的尋常事務，到了中國卻是非比尋常。

從周村到杭州

教廷與北京在2018年簽署主教任命臨時協議至今，任命了9位新主教，楊永強則是第一次梵中經過事先協調，由教廷宣布教宗調任的中國主教。

楊永強在2010年祝聖為主教，現在也是中國天主教主教團副主席，去年他與內蒙古集寧/烏蘭察布主教姚順一起到梵蒂岡參與世界主教會議期間落腳聖瑪爾大之家（Casa Santa Marta），這裡也是教宗方濟各的住所，少不了與教宗私下交流的機會。

中國主教到羅馬，謹言慎行，連抵達和離開的日期都高度保密。為了展現權威，中共特許主教到羅馬參加世界主教會議的簽證通常短於完整的議程，出乎意料的是，楊永強與姚順冒險延長在羅馬的時間，盡其所能與世界各地的主教互動。

姚順留學美國，曾經到以色列鑽研聖經，他是梵中臨時協議簽署後，第一位任命的主教，深受教廷喜愛，楊永強則是中國政府青睞，但教廷也能夠接受的人選。兩位主教受邀參加世界主教會議，地方政府備感榮幸，期待增加國際知名度，但中央政府一再提醒兩人，在羅馬必須低調行事。

從中國到羅馬

不像其他國家主教，中國主教參與世界主教會議並非理所當然。

2005年4月，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去世，陳水扁來到梵蒂岡參加喪禮彌撒，北京看到台灣總統與上百位全球政要，包括美國總統小布希同台，心裡很不是滋味，積極向剛剛上任的本篤十六世示好。新任教宗友好回應，邀請4位備受尊崇的中國主教到羅馬參加世界主教會議，主教們苦口婆心解釋參與這場會議意義重大，但中共沒有放行，會議上徒留寫了李篤安、金魯賢、魏景義和李鏡峰主教名字的4張空椅子。

中共不放行的原因未知，但教廷費心挑選主教並從中國駐義大利大使館得到正面回應，結果大失所望，認清中國依舊封閉。直到2018年梵中簽署主教任命臨時協議，北京才同意楊曉亭和郭金才到梵蒂岡參加世界主教會議，教宗方濟各致詞時激動表示，來自中國的弟兄終於與全體主教共融。

楊永強與姚順2023年10月來到羅馬也不是一帆風順，梵中關係在這之前起了風波。

從海門到上海

2023年4月，中國單方調任江蘇海門主教沈斌為上海主教，教廷相當震驚。沈斌身兼中國主教團團長、愛國會副會長，曾經到義大利、德國與天主教徒交流，是教廷熟悉的主教，若收到要求，願意一起商討調任事宜，但出於無知疏忽或是刻意挑釁，中方一意孤行輕率行事。

經過3個月的審視評估，教宗方濟各在2023年7月15日追認沈斌為上海主教，梵蒂岡新聞網也立即刊出教廷國務卿帕洛林（Pietro Parolin）專訪，闡述教宗為了教區發展最終接受沈斌為上海主教，但指出中國的行為「似乎無視梵蒂岡與中方多年建立的對話與合作精神。」

在字句斟酌的外交辭令下，是教廷深深的不滿，這則專訪猶如對北京發出的抱怨信。教廷私下也以無比的耐心婉言相勸，指出主教調任屬於教宗權力，中方必須尊重，部分人士刻意操弄製造紛端對中國沒有好處，並語帶威脅表示，若再有類似情況發生，梵蒂岡不再是私下抗議，將公開譴責。

北京似乎聽懂了教廷的諄諄教誨，調整統戰部人事，楊永強與姚順也在去年秋天來到羅馬，展現與教廷修復關係的意願。教廷也化危機為轉機，趁機釐清主教調任方式，完成楊永強的調任案。

 從上海到羅馬

從周村到杭州，楊永強將管理一個歷史悠久的教區。耶穌會傳教士衛匡國（Martino Martini）17世紀在杭州建造的聖母無原罪主教堂是中國最古老的教堂之一，皈依天主教的李之藻與利瑪竇一起翻譯了重要的西方數學、天文學書籍，並繪製地圖。杭州所在的浙江省也是中國基督教最興盛的省份，包括被稱為「中國耶路撒冷」的溫州市，但溫州教區的地下主教邵祝敏經常「被旅遊」。

沈斌接掌的上海可以說是中國最重要的教區，受洗為天主教徒的明朝大臣徐光啟與利瑪竇私交甚篤，奠定當地深厚的天主教根基，中共掌權後，這裡遭受嚴重迫害，雖立場風格有異，龔品梅和金魯賢都是傑出主教。但2012年，馬達欽在主教祝聖彌撒宣布退出愛國會，激怒在場的宗教局人員，隨後遭到軟禁。

如今，沈斌接任懸缺多年的上海主教，他是愛國會副主席，也是中國主教團主席，這個梵蒂岡不承認的組織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慢慢掏空過去由所謂「中國教宗」劉柏年掌控的愛國會功能，等到地下主教都加入中國主教團，並依循天主教法典修改部分章程後，可能獲得教廷承認。

1924年，第一場中國主教會議在上海舉行，今年5月底，沈斌來到梵蒂岡參加由聖座傳信大學和福音傳播部主辦的「中國教務會議百年」國際研討會，教宗方濟各視訊致詞，教廷國務卿帕洛林、福音傳播部部長塔格萊（Antonio Tagle）出席發表演說，在會議上發言的，還有愛國會秘書長譚立鑄。

從羅馬到北京

沈斌在中國官員的陪同下出席這場盛大的會議，顯示梵中嘗試修補因主教調任引發的裂痕。但在禮尚往來的表面下，雙方關係仍舊敏感脆弱，沈斌此行是正式訪問，任務是在國際會議上發言，他的一言一行都經過嚴謹的外交磋商，私下會晤教宗的機會並不大。

相較之下，羅馬會議的前一天，呼和浩特主教孟青祿在米蘭天主教聖心大學參加一樣以上海主教會議百年為主題的研討會，屬於民間交流，行動更自由，在會議後，他還與天主教聖艾智德團體的高層見面。

一百年前籌辦上海主教會議的剛恆毅（Celso Costantini）儼然成為利瑪竇之後，梵蒂岡推動中西交流的代表人物，身為第一任派駐中國的宗座代表，他在列強殖民主義、軍閥割據和內戰不斷的動亂時代，孜孜矻矻推動天主教的本土化。當習近平的宗教中國化政策不可逆，教廷努力讓中國明白，沒有教廷參與的中國化終將失敗，就像中共數十年來無所不用其極打壓，但絕對大多數天主教徒仍忠於教宗。

中國各地陸續舉辦有關上海教務會議百年的座談會，另一場盛大的會議6月26日起在澳門聖若瑟大學展開，與會者包括來自香港，第一位以華人身分職掌福音傳播部，目前在馬爾他擔任教廷大使的韓大輝主教。

天主教相關人士在一連串的會議穿梭交流，在這些鋪陳下，梵蒂岡對於主教任命協議續約樂觀其成，教廷代表團期待在今年秋天前往北京，正式續約。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