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賢謀國之心可感,但切莫把民間倡議當成政策規劃,40年的核四辛酸史就是一場血淋淋的教訓。(本報資料照片)
龍門核能發電場是台灣第四座核能電廠,被簡稱為「核四」。它起源於上世紀的1980年5月,選定廠址在台北縣貢寮鄉,該計畫雖然在1982年至1986年編列110億元,但由於貢寮居民強烈反對,於是在五年後由當時的行政院長俞國華暫緩興建。1986年發生蘇聯車諾比事件,全球各地反核聲浪不斷,時任總統蔣經國正式指示全案暫緩,未執行的預算也全部遭到凍結。
1992年,立法院又開始解凍核四預算,兩年後貢寮鄉自行舉行核四公投,結果不同意興建者占全鄉96%以上,但執政的國民黨不為所動,連續於1995年、1996年立法院分別通過核四預算1,126億餘元,期間立法院還一度通過核四停建決議案,卻遭政院以覆議否決。這樣的拔河一直持續到2000年陳水扁當選總統, 他在當年10月逕行宣布核四停建,引發朝野高度對立;後來在大法官會議做出第520號解釋後,朝野雙方各退一步,執政黨的民進黨政府同意續建核四,但朝野也同意將「非核家園」視為台灣的終極目標。
不過此事並未就此塵埃落定,原來核四幾經延宕施工,不斷追加預算,加上期間不斷發生工程弊案,使得工程品質飽受質疑。但真正的重擊發生在2011年的日本福島核災,當時全球包括台灣在內的國家都湧現風起雲湧的反核聲浪,儘管當時國民黨政府仍舊掌握國會多數,但閣揆江宜樺也不得不在民意壓力於2014年宣布「核四封存」。此後多年,核四燃料棒陸續被送回美國,直到2021年,又有擁核人士發起「核四商轉」公投,但還是遭到否決,核四計畫確定歸零。
和碩董事長,也是總統府「國家氣候變遷對策委員會」副召集人童子賢近來密集地對台灣的能源發表談話。他表示,台灣深夜用電仍然是日尖峰的60%到70%,夜間需要基載電力60%到70%,但綠能是間歇性發電,無法承擔穩定的基載電力,必須以核能發電來解決基載電力的問題。他說他模擬了十幾個台灣的能源配比,建議應該用30%綠電、30%核電和40%火力發電作為台灣追求的目標,否則非核家園讓台灣經濟衰退的可能性非常高。
這番說法同樣也引發不少批評,諸如,童子賢對於現在還在實驗室階段、根本還未商業化的核融合計畫顯然太過樂觀;而綠能裡的太陽能的確無法在夜間發電,但風電則否;他說「如果不用核電,台灣有三分之一平地必須鋪上光電板」的說法並非事實,因為2050年要推進到 40GW 的地面光電,需要約 4 萬公頃的面積,此為台灣平地面積的4.2%。而即使不談這些論點上的歧異,童子賢最大的盲點恐怕在於他忽略了核電背後巨大的外部成本,把政治當成真空室,忽視政策推進過程所必須付出的龐大代價。
以目前每日發電量40000MW來算,30%核電約為12000MW,台灣的核一(1272MW)、核二(1970MW)、核三(1902MW)、核四(2700MW),這四座陸續已經停役、或即將停役,或根本沒運轉過的核電廠相加,也僅有7844MW,還差目標有4166MW。就算全部換成較新的核四機組,也意味台灣還必須要有4.5座的核四才能達到30%核電配比的要求。
只是,核四在台灣蓋了40年,歷經過政府4次主動叫停(蔣經國兩次、扁政府一次、馬政府時代一次),加上立法院會無數次的政治攻防以及龐大的民間社會抗爭,前前後後已經花了3千多億卻沒發出一度電。那現在要追上4.5座的「核四」的發電量,必須花幾年以及多少資金繼續投資?要承擔多少政治風險?
核電廠最大的困難永遠是選址問題,核四所在的貢寮鄉民向來民風剽悍、誓死反對,換成同樣有地震斷層經過的金山、萬里、三芝難道會有不同結果?而如果北海岸鄉鎮都反對,難道最挺國民黨也最挺核電政策的桃竹苗三縣市願意承接?就算選址問題解決了,還有核廢最終處置場問題,真要在核電廠所在地就地掩埋,當地居民與地方政府會不跟你拼命嗎?更不用說,近代的兩次重大核電事故車諾比及福島核災都直接衝擊民眾對核電廠的信心,設若興建過程中,全世界再有任何一座核電廠出意外造成民意逆轉,那投入的資金、人力豈不是又功虧一簣。
台灣的反核歷史已逾半世紀,民間社會的反核能量底蘊深厚,這是擬定任何核電計畫時都不能不考慮的。童子賢謀國之心可感,但若以為只要端上計劃,畫出大餅,就可以由上而下、風行草偃,這恐怕都是不切實際的菁英思維,過去40年跌宕起伏的核四興建史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