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中共二十屆三中全會，過幾天就要登場了。中共也好，習近平也好，要說也真是有本事，用這麼個可有可無的會議就吊足了海內外輿論的胃口。先是未按近幾十年慣例在二十大後的第二年舉行，惹得一番熱議；終於宣佈了會期，內宣、外宣加上「自幹宣」，又來一番熱望，大有習近平剛剛成功做了換心換腦手術而「與民更始」之勢。惟鄙人所見，卻是中國大地一片水深火熱在迎接這個三中全會；而水深火熱之中所展示的政治邏輯，才是理解此次三中全會的關鍵所在。
 

洪災中的治理危機
 

「水深」者，所指為入夏以來中國的華南、華中等廣大地區的洪水氾濫。洪災的高峰之一出現在7月5日，在湖南省大部地區持續強降雨20天后，位於省內華容縣的一段洞庭湖堤防決口，造成重大的社會災難和經濟損失。

從包括中國中央電視臺在內的有關報導的畫面可見，中國南方已成千里澤國。可以想見，畫面之外，萬千民眾如何困苦掙扎乃至流離失所。不知據說青年時代讀書甚多的習近平這時會否記起他的偉大領袖毛澤東的詞句：「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

洪水災害在近年的中國不止這一次。大前年有河南鄭州，但願有記性的讀者還能想起當時的悲慘境況及背後的原因。去年有河北涿州，本專欄當時為此寫了「專制政治是中國遭遇的最大政治禍水」的小文，其中的觀點今天看來似並未過時。毛澤東上述詞句接下來有謂：「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我今斗膽，評說功罪的矛頭直指現今中國政治制度。至於專制制度是怎樣將天災釀成人禍的，舊文做了分析，此處不贅。

今天要進一步申說的是：在習近平治下，中共當局的治理能力持續下降，這既是洪水禍害民眾的原因之一，也是中共二十屆三中全會一度難產的根由。為了實現個人高度集權，習近平必須盡力打壓和清除所有可能給中國帶來經濟與社會活力的因素，這也勢必毀害中國的治理、發展和民眾生活。反過來，當惡果在治理、發展和民眾生活中顯現後，習近平會選擇放棄或至少放鬆個人高度集權來改善治理、發展和民眾生活嗎？這個答案恐怕是顯而易見的。
 

還是回到我的那句老話：中共現制度越來越走向治理無能而控制有力的怪圈。治理能力越是衰退，控制能力越需加強——不然何以壓制人們的不滿而捍衛自己的權力？對權力的渴望越是熱烈、貪婪，對民眾的遭遇也越會冷漠以對——民眾的悲慘遭遇本因權力怪獸的肆虐所釀，這怪獸怎會回頭關懷民眾的處境呢？

以精英人頭祭旗，習近平再出發？
 

習近平不是不知道當今中國怨聲載道，更知道哪怕在其党國體系內部實際上也充滿了對他的不滿。對此，他自有應對之道。每次舉行重要會議前，習近平必定升級反腐行動並展示自己對於中共軍隊的強力掌控，這就是為了強化對中共官員的威懾力和控制力。這次三中全會，對習近平來說，最重要的準備工作就做在了這裡。
 

據統計，今年上半年，中國有36名副部級以上的高級官員被查，比去年同期22名高官被調查，增長約64%。在這36頭中槍的所謂「老虎」中，至少有兩名副國級領導人，還有近十名在任或前任正部級官員。一年半多之前剛剛在習近平全權主導下挑選出來的中共二十屆中央委員中，已經有至少六人被調查和拘捕。其中，對於軍隊高級將領和高級警官的清洗，達到了過去四年以來未有的新高峰。解放軍火箭軍的前後數任領導層都被清洗，軍隊有大約十名高級將領被拘捕；繼2020年那一波對於公安系統高官的抓捕之後，今年春天以來再有數名公安、司法高官落馬。6月中旬，習近平在共產黨奪取政權年代的根據地首府延安召開解放軍政治工作會議，強調「在新時代新征程推進政治建軍」——這是十年以來第一次舉行這樣的會議。

上述種種，可謂兩層意義上的「火熱」：對落馬官員來說，那是水深火熱的「火熱」，地獄般的「火熱」；對習近平來說，則是在熱火朝天地強化並展示自己的權力。聯繫到一起，前者恰恰揭示了後者的困境：在任已經12年，二十大上更是達到了個人權力的頂峰，習近平如今並沒有感到更安全、更從容，也沒有覺得在國家治理中更有力量、更為順暢。相反，老調子沒有唱完，他必須一遍遍故技重演，如同十多年前剛剛上臺時那樣不斷拿党國精英的人頭祭旗。

祭旗後的出征走向何方？多少人幻想二十屆三中全會將是習近平的再出發，喊了45年已經喊爛的「改革」口號居然還能發人春夢！可是，從權力的掌控到運作，都是在唱老調子，怎麼可能唯獨在治國大政上走出新路子呢？
 

湖南水災的洪濤拍打著中南海的紅牆，但這拍打聲絕不可能讓習近平警醒並改弦更張，而只會促使他進一步警惕治理危機及其促發的廣泛不滿所帶來的對他個人權力的質疑與挑戰。打壓質疑與挑戰，矇騙加鎮壓兩手硬，只要我大權在握，哪管你洪水滔天？不管下周登場的中共二十屆三中全會能拿出什麼靈招妙計來讓你相信習近平希望你相信的東西，我都敢說，他和他的政權都走不出高度集權與治理危機之間的螺旋效應，而只會把「水深火熱」推向常態化、制度化、普遍化。

※作者為美國之音特約評論員，任史丹福大學中國經濟與制度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並兼任美國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中國分析中心高級研究員，試圖以學術研究透視政治現實。本文轉載自〈美國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