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槍擊案讓人看出,美國極可能走向沒落之途,才值得世人憂心。(美聯社)
本周轟動全球的新聞,莫過於已獲提名為美國共和黨總統參選人的川普,在賓夕法尼亞州巴特勒的競選集會現場遭到槍擊但倖免於難的事件。人們關切的是這場政治暴力戲劇化的發生過程,卻少有洞察這背後的固化病理和深層危機,包括美國的民主體制是否出現裂痕與損傷?美國國力是否衰退或式微?乃至於美國是否失去世界體系的領導力?
我不涉入美國民主與共和兩黨的政見鬥爭,我也不是提倡「疑美論」,我的觀點是「憂美論」:憂心美國,以及美國大選後世界局勢的影響,是福還是禍?
槍手的動機令人費解!依目前可知的訊息,槍手出身於富裕的白人中產階級家庭,一個年僅20歲的男性,沒有犯罪紀錄,沒有精神病史,政黨立場為「註冊的共和黨員」。從所有這些有限資料來看,看不出有強烈的「病態型動機」,甚至在政治立場上出現矛盾現象-共和黨人意圖傷害共和黨領袖!但無論如何,槍手最基本的動機必定是對川普不滿。但是,對一個人不滿就可以攜槍對其進行攻擊?這難道不就是美國槍枝氾濫下「任性暴力主義」的猖獗?一個在美國憲法上獲得保障的「擁槍自衛權」,究竟是人人安全?還是暴力四射?在此情況下,法律與道德的約束力何處安在?
如果動輒舞刀弄槍,美國豈不成了「槍枝癡迷」的國家?但是除此這種「槍迷症」之外,還有四處充斥的憤怒情緒與暴力語言,其危害性要比一隻自動步槍來得更嚴重。一方是看似老弱的拜登與一個嘴上英雄的川普,水火不容,似乎不致對方倒地不甘心!在這種「文武兩暴」的國度裡,贊成與反對猶如上帝與魔鬼的戰爭,左右兩派有如正邪不兩立的對決;批評者就是敵人,異黨者就是壞蛋;人們在分裂中獲取快感,在口水中盡情較量!
迄今為止,美國國內對於類似墮胎問題、失業問題、移民問題、槍枝管制、毒品氾濫、醫療與社會福利、貧富差距問題……等等,基本上既無交集也無共識,甚至許多美國人還主張以「擁搶」來鞏固自身的言論自由。這豈不就是以私家暴力(private force)來維護公共意見(public opinion)?豈不成了民主政治最大的反諷與弔詭,以「獵人頭」代替「數人頭」!
反對川普的人,多半以「歧視(種族與性別)、民粹(反移民與孤立主義)、商人(勢利與寡情)、國際疏離(退盟和放棄援助)…..」等等,來形容川普的缺失,似乎川普總是患有「理智不足症」;然而支持拜登的人,不也抱怨拜登總是優柔寡斷、老邁無力?既無法解決內政上的沈疴痼疾,在外交上瞻前顧後,面對專制政權上搞「半套綏靖主義」,特別是在俄烏戰爭上,美國領導的三十幾個國家,打不贏一個俄羅斯!
在槍擊案的背後,我們看到兩個「平行又互斥」的美國,一個「華爾街」(Wall Street)和「鐵鏽帶」(Rust Belt)「並存又對立」的國度。當今美國,底層的普羅大眾忿忿不平,上層的富裕菁英不也抱怨連連?如果美國人都不喜歡兩個總統候選人,那全世界為什麼要追隨美國、信賴美國?這豈不「疑美成真」?美國的民主體制豈不變成一種「挑不爛制度」,全球化變成了「全不滿」時代?
當今民主國家,正出現一種「政怒症」(politics rage),一遇政治就感受或激發自己或他人的憤怒,一如開車上路就脾氣不佳。在投票行為上則出現明顯的「憤怒投票」或「不信任投票」,乃至於隱性顛覆了民主政治的基本信條:同意權的行使。選民的投票,與其說是表達「參與性認同」,不如說是對現行體制的「退出式抗議」-拒絕體制(anti-establishment)。這就印驗了經濟學家Albert Hirschman著名的理論:「隧道效應」(the tunnel effect),一種公眾情緒從滿足到懷疑,再到不滿和憤怒的過程。換言之,選舉不再是一種「進入」(enter),而是「退出」(exist),也就是退出這個由政客所操縱的少數利益體制,人們把政治看成了「反政治」。其結果必然是民主體質的下降。
美國如果已經國立衰微或無力領導世界,那就不需「憂美論」,而是「宿命論」:坐待悲劇的來臨。然而,正是川普槍擊案讓人看出,美國極可能走向沒落之途,才值得世人憂心。美國人最大的盲點在於:以為自己優先、自己偉大即可,殊不知,美國保護盟邦、維護世界秩序就是保護自己;只有確保全球利益,才能確保美國的利益。
※本文作者為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中國問題與國際戰略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