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曉玲這樣的人物，令人感到傻眼。她是個法學博士，但是在她跟黃國昌主導下的國會改革法案，似乎正要危及權力分立體制。憲法法庭正進行最後的把關，此番情景，有如同英文片語所描述的：Last man standing（那位最後挺住的人）。

有人問她，如果最後的釋憲結果是違憲的，該如何？她居然回答，繼續修法。如果她對問責（accountability）這概念有所體會，一旦在憲法法庭踢到鐵板，接下來就該知所進退。感覺她是有那種不會不好意思的人格特質。

她自認口條不佳，金句、驚句連發，成為笑柄。許多人不免會納悶：一個法學博士怎麼會有這麼弱的表現？她雖是德國博士，但他山之石，可以攻錯。透過對美式律師養成教育的解析，可以掂掂她的斤兩。

在英美法體系中，要想當律師，大致有兩條路徑。可以念英制的法律學士（LLB），或是美制的學士後法律博士（JD），然後再通過律師考試。律師的出路，算是熱門的。也因此，入學申請相當競爭。這兩種學位，都是實務型的，跟研究型的法學博士（SJD）需加以區別。在美國，JD跟SJD都同樣可在法學院任教。有些人試著以具不具有大學任教資格來區分這兩者，而沒有認識到美制法學院的設計涵意。

美國的律師不算難考，但問題是：考上了，有什麼用處？如果是名校JD出身，那一切就如同湯姆克魯斯在黑色豪門企業（The Firm）的前期遭遇一般，被律師樓以優渥待遇招攬。日本駙馬小室圭並不怎麼會考試，曾落榜兩次。但他是Fordham的JD出身，加上有駙馬爺的光環，終究能在美國找到律師工作。對照之下，有些台灣留學生雖然會考試，但沒有JD的訓練過水，那條在國外法務界的攀升道路，並不顯得清楚。

台灣比較接近LLB體制，學生留學美加，面臨接軌的困難。就讀JD，像是打掉重練，將英美與大陸法兩個不同體制的first degree各讀一次。JD一般要3年，也挺花時間。如果是排名較前面的，那班上就會有許多的學霸，口條也好到不行。那些人大學時期可能主修英文、政治或是理科，已具廣度視野。例如，川普的副總統搭檔范斯（J.D. Vance）是耶魯的JD，大學時期則在俄亥俄州大主修政治與哲學。這種學位的設計，其實就是讓法學院的新生，帶著其他專長，將法律的視角給拓寬。

美國的法律、商業、醫學、牙醫、護理等學院通常被定位為實務導向，一般是用school這個字來代表學院，屬於專業學院（professional school）的學群之一。人文、社科、數理等領域，則隸屬研究學院（graduate school）的學群，通常適用college這個字。台灣學制中並沒有如此清楚的二分，仍是以研究學院的一元思維為主導。

有別於法律學士或博士，法學博士是一種蠻特殊的學位，等於是在實務導向的專業領域，上究制度、法理的碧落，走向研究學院的道路。也因此，在美國的法學院師資，還有第三種類型，就是讀完JD，再讀人文或社科領域的PhD。這樣的套路，具有廣度上的優勢。

在九月政爭中，數學系的王金平，透過民事訴訟，獲法院裁准假處分，保住了不分區立委，也阻擋了法學博士馬英九的攻勢。在許多案例中，我們看到，拿到法學博士的人，如果沒有紥實法務的歷練，實務不見得多強。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星際大戰系列電影中，歐比王（Obi-Wan Kenobi）同時調教出了一惡一善的黑武士與天行者路克。

在憲法法庭的暫時處分辯論庭上，翁曉玲抱怨被圍毆以及武器不對等，這就顯得奇怪。當她在使用我比你大、我就是比你大這類罵街的語彙時，她可有考慮到武器對不對等？她推波助瀾下的立院擴權一旦成真，可能讓被質詢人動輒得咎或瑟瑟發抖，是否代表她其實熱衷開發對她有利的體制內不對等？當情勢有利就上對下，不利就縮回，她的許多倡議是屬投機性的，而非原則的恪守。

在星際大戰五部曲：帝國大反擊，韓索羅（Han Solo）躲避帝國戰艦的追擊，臨機應變，露了兩手，讓莉亞公主對他傾心。韓索羅是個身手矯健的實務型人物。翁曉玲顯非實務型。然而，她針對釋憲的一系列發言，也露出了論述能力的貧乏，身處理論與實務兩頭落空的窘境。她所扮演的角色，有如太空中的小行星，不分敵我，對各個陣營的太空船皆有可能造成危險。

她的履歷中，挺諷刺的一點，在於她曾擔任清大通識教育中心主任，而她的學養，卻顯得不怎麼通識。許多人並沒有認真看待通識這兩個字，在他們腦海中，這個詞就跟反質詢一樣，望文生義，欠缺明確的定義。

個人淺見：通識教育的重點，不在於藝術賞析，生活常識，或是生命的反思，而在於能不能幫助學生培養出第二道的深思，成為二刀流。通常，第一把刀在履歷上能看的見，第二把或第三把刀則不一定。要能做到不同套路穿梭運用，才能廣博吸納知識與見聞、倒吃甘蔗。

遺憾的是，我偵測不到翁曉玲的任何一把刀，雖自認是睡得比她好。辯論、演說、主持等展現口才的項目，都有著即興的成份。想要有好的表現，充足的睡眠至為重要。透過實務、論述與通識的三角陣型，其實不難看出一個人的專業水平。有好的專業，受肯定、問心踏實，則更能安眠。

在黃昏清兵衛這片中，真田廣之所飾演的清兵衛，在兩次對決中，無奈露出真功夫，分別以不起眼的竹棍跟小太刀克敵致勝。斂藏的武器，能真正的攻敵所不備。沒有兩把刷子，甚至連一把刷子也沒有的人，在一時的炫燿之後，終究跟太空中的小行星一樣，歸於長久的孤寂。

※作者為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