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在6月初的歐洲議會選舉得票率亮麗，被視為歐盟人事的「造王者」。一個多月後，7月18日，新任720位歐洲議員對被稱為「歐盟總理」的歐盟執委會主席信任投票，梅洛尼的極右派義大利兄弟黨（Fdi）投下反對票，但德國籍的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仍舊以401票高票連任。

梅洛尼選前選後動作頻頻，但從「造王者」變成無足輕重的配角，猶如義大利俗語說的「大山生出小老鼠」，歷經地動山搖的胎動，結果只生出一隻小老鼠。義大利文的小老鼠--topolino，也指稱米老鼠，「大山生出小老鼠」的意涵類似中文的雷聲大雨點小，在「大山生出米老鼠」的意象下，更有一絲荒謬的黑色幽默，只不過，身為歐盟第三大國被排擠在決策圈之外，義大利人笑不出來。

梅洛尼高姿態，綠黨救援馮德萊恩

歐洲議會選舉結果剛出爐時，義大利兄弟黨拿下29％選票穩坐義大利第一大黨的地位，梅洛尼在歐盟領導的歐洲保守與改革派黨團（ECR）得票率上升，超越中間派的復興黨團（Renew Party），僅次於長期在歐洲掌權的中右派歐洲人民黨團和中右派社民黨團。德、法向來是歐盟棟梁，但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和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人氣低迷，梅洛尼有了擠身歐盟決策核心的底氣。

梅洛尼出身後法西斯政黨，近年來不斷把自己包裝為歷史悠久的右翼保守派，擔任總理後，她在國際場合以穩健形象出現，淡化極右派和民粹色彩。務實作風化解了一些疑慮，馮德萊恩也卸下戒心轉向與梅洛尼合作，兩人經常聯袂到北非國家洽談攔阻非法移民的事宜。

歐洲議會選舉後，馮德萊恩繼續獲得歐洲人民黨、社民黨和復興黨支持，總票數401票雖超過半數，但擔憂跑票，馮德萊恩不顧進步派的提醒，忽略極右政府對義大利言論自由的箝制，仍對梅洛尼敞開協商大門。在得票率支持和媒體光環下，梅洛尼姿態甚高，6月中在義大利南部主辦G7高峰會期間睥睨馬克宏和蕭茲，也不願表態支持馮德萊恩。

馮德萊恩在6月底獲得歐盟理事會支持連任，儘管當時梅洛尼棄權沒有支持她，馮德萊恩仍繼續磋商，同意加強邊防並尋找以新模式處理移民問題，提名一位負責簡化歐盟官僚程序的專員，以及一位負責地中海事務的專員。這些對於梅洛尼要求的善意回應都不夠，馮德萊恩轉向爭取綠黨支持，並順利連任。

失敗者聯盟

「事務變動越厲害，它就越是跟原來一個樣」，這句1848年法國二月革命後的警言依舊適用於當前的歐盟，在俄烏戰爭、中東動盪、中美博弈和川普可能回歸的風雲變換時代，以不變應萬變。極右派在歐洲議會選舉拿下26％選票，比2019年多出近10％，中右派的歐洲人民黨得票率也微幅成長到26%，當歐洲選民向右轉，馮德萊恩說：「不會任由極端主義分化社會，摧毀歐洲的生活方式。」依循舊制度跟社民黨和復興黨合作。

社民黨和復興黨選舉表現不佳，後者更是減少了21席，對馮德萊恩伸出援手的綠黨也痛失23個席次，媒體戲稱這是個「失敗者聯盟」，極右派也批評這是繼續誤讀選民的訊息。對於梅洛尼的否決票，馮德萊恩僅含蓄表示，信任投票的結果不言自明，她的得票數超越第一任，她樂意跟任何親歐洲、親烏克蘭和支持法治的人合作。

梅洛尼回應，無法支持馮德萊恩繼續推動能源轉型政策，投下否決票是遵循她一貫的立場，自詡愛國的她，強調這個決策出自國家利益，非關黨的計算，不支持馮德萊恩無損義大利在歐洲份量。但這是令人費解的「一貫」，一邊反對馮德萊恩的政策，一邊要求義大利在歐盟必須佔有重要的職位。

重返疑歐路線

梅洛尼在2022年當上總理後，扮演著對外溫和、對內強硬的雙面人，其他國家領導人和觀察者難以捉摸她的曖昧立場，不知道那一張臉才是她的真面目。就像她在競選期間高調秀出與台灣「大使」的合照，表態支持台灣、批評中國，但上任後避談中國，西方國會議員拜訪台灣絡繹不絕，但義大利兄弟黨裹足不前，當她的右派友黨議員到台灣祝賀賴清德就職，她的黨員依舊缺席。

馮德萊恩的信任投票案卸下梅洛尼的面具。事實上，她的競選語言已經走回疑歐路線，指責馮德萊恩的移民政策沒有保護邊境，要求法治是攻擊國家主權，推動歐盟進一步成為政治聯盟則是凌駕國家之上的聯邦主義者，違背她的民族主義。梅洛尼也採取兩手策略，一面在歐盟承諾核可歐洲穩定機制（ESM），一面在義大利國會封殺這個阻止金融危機蔓延的防火牆。

梅洛尼對中國立場搖擺，但靠著支持烏克蘭得到美國總統拜登背書，與其他親俄極右派劃清界線。歐洲議會首次開議以絕對多數表達對烏克蘭的支持，包括義大利兄弟黨的議員，但他們拒絕譴責日前到莫斯科推進「和平任務」的匈牙利總理歐班（Viktor Orbán）。

歐洲極右派等待川普回鍋

歐班7月1日一接任歐盟部長理事會輪值主席，馬上前往烏克蘭、俄國和中國，在華盛頓參加北約（NATO）高峰會後，不顧主人拜登面子，隨即到佛羅里達會見川普，並寫信給歐盟，指出川普已經有完備的烏克蘭和平計畫。

馮德萊恩認為，歐班不尊重烏克蘭立場，也沒有徵詢歐洲盟友意見，和平大旗之下是對俄國綏靖。但義大利兄弟黨認為，譴責歐班只是工具化的攻擊，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護著歐班，歐洲議會在2022年投票通過，指出匈牙利淪為「選舉式威權」，雖有定期選舉但不再遵從基本的民主規範，但義大利兄弟黨指責這是歐盟聯邦派對匈牙利的意識形態攻擊。

在匈牙利執政14年的歐班是歐洲極右民粹先驅，歐洲議會選舉後，他號召成立「歐洲愛國黨團」，吸納法國國民聯盟（RN）、義大利聯盟黨（Lega）和西班牙民聲黨（Vox）等歐洲重量級極右派加入，一舉成為歐洲議會的第三大黨團，超越梅洛尼的歐洲保守與改革派黨團。梅洛尼與歐班私交甚篤，義大利反對黨戲稱她是「女版歐班」，但為了營造可靠的總理形象，與正版歐班保持距離。

極右派仍被排擠在歐盟決策圈之外，梅洛尼原本有機會分一杯羹，一名德國中右派議員說，在馮德萊恩幫助義大利這麼多之後，難以理解梅洛尼竟然跟其他極右派一樣投反對票。與梅洛尼聯合執政的聯盟黨一語道破：「梅洛尼不喜歡有人站在她的右邊。」

當大西洋彼岸川普重返白宮的號角吹起，歐班迫不及待跟他見面，聯盟黨主席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為他搖旗吶喊，這兩年與拜登成為「好朋友」的梅洛尼其實是資深「川粉」，她決定重新向右看齊。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