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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光40號演習啟示──城鎮戰是回應戰略縱深退縮的現實

湯名暉 2024年07月27日 07:00:00
當前無論是「防衛固守、重層嚇阻」或是「整體防衛構想」都是建立在兩岸軍力不對稱,台灣防禦縱深退縮的現實。(資料照片/攝影:陳愷巨)

當前無論是「防衛固守、重層嚇阻」或是「整體防衛構想」都是建立在兩岸軍力不對稱,台灣防禦縱深退縮的現實。(資料照片/攝影:陳愷巨)

7月22日舉行的漢光四十號演習,不只面對自然現象的風雨考驗國軍,對外還有近年兩岸關係的不定時氣旋壟罩台海地區,這也使得今年的漢光演習比以往更受到國內外各界重視。但是從現實面來看,台灣的國防戰略從陳水扁時期的「有效嚇阻、防衛固守」,到馬英九時期的「防衛固守、有效嚇阻」,再到現今「防衛固守、重層嚇阻」,反應的是防禦縱深退縮的現實。

 

回顧陳水扁總統時期,一度還有「決戰境外」的討論,國防戰略的基礎建立在以台灣海峽作為縱深。由於兩岸軍力失衡的現實,現今是以「拒敵於彼岸、擊敵於半渡、毀敵於水際灘頭、殲敵於城鎮陣地」,經由分階段的戰場設計削弱解放軍,並且將城鎮戰作為防禦縱深的最後一線,藉以爭取國際社會與盟邦介入台海戰爭所需的寶貴時間。

 

反觀中國近三次的環台演習,延續者拒止與反介入的原則,進一步往四面圍島的方向推進,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避免「台灣問題國際化」,封鎖所有可能進入台灣的國際力量,若不能解決軍事戰略層面的戰略縱深限縮,將影響大戰略層面的行動自由。

 

台灣海峽原是台灣防衛的最佳縱深

 

當前無論是「防衛固守、重層嚇阻」或是「整體防衛構想」都是建立在兩岸軍力不對稱,台灣防禦縱深退縮的現實,從總體戰略的術語來描述,就是資源不足且行動自由受限。由於缺少足夠的地理空間停滯敵方的行動,換取反制敵方行動所需的時間,只能反向的蠶食敵方戰力,避免自身有限的資源瞬間消逝,因此建構多層次的防禦工事,以相對較低的成本削減敵方昂貴的登陸戰力。

 

2008年以前,解放軍的空軍與海軍現代化才剛起步,台灣則方才裝備新型戰機與船艦,F-16A/B、IDF與幻象2000-5的陸續成軍,使得台灣能保有台灣海峽的戰略縱深。海軍方面,在法國湯姆笙公司(Thomson-CSF)提供技術予中國用於052巡防艦之前,康定級是2000年之前其東亞地區最為先進的巡防艦之一,新加坡也得到2004之後才取得同樣來自於拉法葉(La Fayette class)發展的可畏級(Formidable-class frigate),台灣海軍仍有質量上的優勢,

 

「和平紅利」與縱深退縮

 

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帶動2002年至2014年之間的經濟高速發展,隨著GDP8%以上的高速成長,中國軍力現代化有了量變到質變的條件。十年餘之間可觀的資源投入幾乎讓解放軍脫胎換骨,也開始對周邊海域伸出觸手,嘗試於周邊海域增加影響力與擴大控制範圍,從東海和南海的海事衝突日漸頻繁,只有台灣海峽在兩岸關係緩和的狀態下顯得相形平靜,也因此有「和平紅利」一辭形容馬英九時期的兩岸關係。

 

正當台灣處於「和平紅利」的時代,卻忽略「忘戰必危」的古訓,無論統獨與否,國家生存是政治人物的首要責任,爭取國家更好的生存條件,更是不分意識形態的政治人物的基本課題。回顧國共抗爭的歷史,中共向來是以談作為打的準備,打則是談的準備,戰與談本身是一體兩面的辯證命題,只有「和」的一手而無「武」的準備,並不能維持兩岸平等對話所需的底氣。

 

在馬英九總統任期結束後,兩岸無法解決政治對話基礎的問題,將近八年零成長的國軍與快速成長的解放軍逐漸不在同一個賽道。沒有政治對話前提也沒有足夠軍事準備的台灣,終於面對解放軍侵蝕台灣海峽,壓縮戰略縱深的困境。

 

「去中心化」是為因應缺乏縱深

 

解放軍機艦繞台與三次的環台演習,反應台灣缺乏戰略縱深的現實日益嚴峻,因此在漢光四十號演習特別強調「去中心化指揮管制」。這是為避免解放軍第一波攻擊的斬首行動,造成各單位的指揮系統離線,使得無法發揮剩餘戰力的準備,其建制來自於2021年的陸軍作戰區的劃分,只是在今年的演習特別被重點檢視。

 

為模擬「去中心化」可能發生的臨場問題與可行性,在美方的建議下採取只有指導,沒有劇透的臨場課題測試各部隊的反應。藉由臨場發生的狀況與部隊採取行動的成效,進一步修訂往後的交戰規則(Rules Of Engagement),避免單位在失去指揮系統的狀態下無法續行任務,提升各個戰術單位的應變能力,以戰術行動爭取戰略縱深和時間。

 

解放軍機艦繞台與三次的環台演習,反應台灣缺乏戰略縱深的現實日益嚴峻。(取自東部戰區微信公眾號、人民日報)

 

城鎮戰是回應戰略縱深退縮的現實

 

經由漢光演習檢證「去中心化」的能力,其終極目的就是落實防衛計畫的最後一階段,也就是城鎮戰。進入城鎮戰時的想定就是不再有全國性的指揮中樞,解放軍已搶灘成功,並且越過農村地帶,開始進入台灣西部的城市地區,這時已經沒有任何的浪漫與想像,各個戰術單位只能奮力作戰,並且配合有限保留的海空軍發起反攻,同時期待國際社會與盟邦的奧援。換言之,城鎮是最後的防衛縱深,也是能否被國際看到的最後關鍵。

 

回顧我國城鎮戰概念提出的倡議,來自於前國防部副部長林中斌先生對於伊拉克戰爭的觀察,由於美軍在城鎮戰遭受的戰損遠遠大於野戰,使得國內的民怨高漲,共和黨也因此不敵民主黨而敗給歐巴馬團隊,國內的聽眾成本(Audience cost)形成戰爭中止的壓力。此一論述若複製於威權國家,同樣也可能有類似的效應,由於威權國家內部的聽眾成本來自於少數的政治菁英,戰場損失的反作用力在政治上更容易被放大,少數野心家的觀望或是消極抵制,都有可能大幅增加軍事失敗的可能性。

 

現今台灣國防戰略所論及的城鎮戰,或許在政治上也有相似的考量,但是其作戰模式是複製烏克蘭的現代化戰場經驗,並不是傳統意義上使用輕型火器的城鎮戰,而是配有一定無人載具以及戰術級衛星通聯能力的城鎮戰。只要現有的排級單位能夠保持與低軌衛星通聯,仍有可能實現去中心化指揮鏈下的戰術行動。所以漢光演習真正考評的是台灣投入多少資源進行科技儲備與整合,例如:歐洲通訊(Eutelsat)與OneWeb的低軌衛星是否已經準備好,並且與現有國軍的通訊設備完成系統整合,實實在在的考驗國軍能否放下本位主義,接受民間與國外的能量打造能應用於實戰的系統。

 

「去中心化」應重視整合軍民資源

 

「去中心化」的目標能夠遂行,除了依靠高科技維持指揮與管制能力,戰場防護與醫療體系的整合,更是攸關人員能否延長作戰時間,保持獨立作戰能力的關鍵,即使是高科技的設備也是需要人員操作。醫療資源只是軍民資源整合的一部分,其他衣食住行層面也需要一套沒有劇透的擬真演練,例如:選擇一個社區或聚落實施進駐,期間的秩序維持、物資分配、以及非戰鬥人員如何疏散,傷病者如何安排救治或後送,這些都是戰場上血淋淋再發生的課題。

 

本次的漢光演習也少見民間單位在關鍵基礎設施修復,或是運輸調度的角色,兩者都需要長時間定期進行民間業者的盤點與考核,並且設計一套即時性的派工或是調度機制。例如:中信局合約的優良廠商的電力系統或是儲能系統業者,可以造冊予國防部進行安全審查,畢竟在戰時不可能有餘裕的工兵單位,在城鎮戰中確保電力和營造臨時掩體若僅依靠軍方,也將面臨資源與時間吃緊的挑戰。

 

民間的交通運輸載是「去中心化」的大動脈,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至」,運輸物資與糧草所憑藉的就是運輸載具。目前國內有一萬多輛的大客輛分散於各縣市業者,戰時若能徵用為運輸車輛,並且改以成軍用塗裝,便能填補載具不足情況下的運輸所需,其他的工程車輛也能作為各地工兵所用,戰時的樑與道路修復都不可能僅依靠軍方自有的設備與人力。

 

要能實現軍民車輛調度,運用數位車牌進行數位監理與管理已是刻不容緩,擬定徵調車輛的使用與補償辦法,或是油料或保養的補貼,並且將持有執照的優良司機作為教召的對象,提供相當的待遇與補貼,方能在戰時於現地組織民力,完善人員與物資的機動調度。

 

友邦介入也需要戰略縱深

 

武經七書之一的《李衛公問對》云:「正兵古人所重」,「去中心化」是以人力在有限空間之內爭取戰略縱深的方式之一,並非是增加戰略縱深的「正兵」。確保盟邦與國際社會有空間和通道能夠進入台海地區,確保地理的戰略縱深才是「正兵」,就算是第一階段的戰力保存也需要有後方的縱深,確保不會被四面環台,這一切的前提在於提升海空載台的數量與質量。

 

僅從東部外海來看,若沒有短場起降戰機與搭載神盾系統的船艦,將難以確保志航基地會是安全的轉場或疏散中心。若解放軍成功依照「聯合利劍」的劇本圍台,台灣也將難以取得從太平洋而來的美軍物資,只能依靠本島儲存的彈藥進行長期抵抗。另一個艱難的課題是戰機和戰車等大型載台的料件儲備,如果漢光演習的設定是沒有外援,國軍應規劃分散於各地的倉儲和農村工廠維修中心。

 

確保東部外海日本的通道,最重要的目的是作為大戰略層次的戰略縱深,特別是觸發美日安保的啟動條件,需要讓「重要影響事態」的層級是「存亡危機事態」。要能到達「存亡危機事態」的層級,必需要造成明顯違反國際法的事實,像是國際法中的戰爭罪,這需要台日之間進一步建立人道走廊協議,雖然日本對於海外難民的收容並不積極,但是輸送人道物資的任務若仍在可溝通的範圍之內。

 

觸發美日安保也要有能確保通道

 

所幸目前美日台之間已有半官方機制進行對話,在海巡合作的基礎上可進一步討論人道救援的可能性。台灣若能掌握對日本聯通的走廊,便有可能以人道任務設置禁航區,此一前提是台灣有足夠的海空軍戰力維持東部外海的戰略縱深。

 

日本智庫「日本戰略研究論壇」(JFSS)壇與國防安全研究院在7月13日的兵推指出,台灣需要美日提供能源、醫療物資、食物以及軍事彈藥的儲備與援助。如果台灣出現類似加薩走廊的人道危機,但沒有先進海空載台確保聯外方式,也將考驗美日如何提供援助。

 

台灣的地理條件畢竟與烏克蘭大不相同,並無與鄰邦接壤之寸土,爭取對話以拖待變仍是值得嘗試的方向,另一方面仍得持續投資正確的防禦部位。考察過往的島嶼防衛模式,若在籌獲大型載台的進度遭遇困難,提升電磁反制能力,量產小型無人機、船艦及潛艦,投資在「擊敵於半渡」的能力,也可造成不遜於城鎮戰的聽眾成本,造成中共內部的政治壓力,同樣也能爭取幾分台灣生存所需的戰略縱深。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東協經濟貿易文化發展協會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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