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舉辦奧運會,芬蘭旗並不被承認為國家,不被認可,但芬蘭人也不想在俄羅斯的國旗下遊行,所以直接就「忘了」帶國旗。(當年芬蘭體操隊/維基百科)
今天我們都聽說芬蘭是一個富裕而且平等的北歐國家,但在十九世紀初期,別說沒有芬蘭這個國家,甚至連芬蘭人的身份認同,也十分的含糊。當年的芬蘭,被瑞典統治了幾百年,長期以來,瑞典語都是芬蘭的上層語言,公務與教育中也只會使用瑞典語,芬蘭語是低級人用的語言。而且瑞典又長期對芬蘭輸出新移民,這導致了在芬蘭社會中,瑞典語佔了很大的地位。
但在拿破崙戰爭中,俄羅斯有一段時間跟法國結盟,而瑞典跟英國結盟。這導致了兩國之間爆發了戰爭,這場戰爭的結果,就是瑞典人被趕走,俄羅斯佔領了芬蘭。從此芬蘭就成為了俄羅斯帝國的屬土,就像香港歸於英國,臺灣歸於日本一樣。
本來一直是上層統治者的瑞典人突然離開了,但即使俄羅斯統治了芬蘭,社會的文化也沒有立即改變。初期的俄羅斯帝國也沒興趣干涉芬蘭的文化政策,只是沿用過去的方式繼續五十年不變,法律,制度,大多沒有改變,就只是換了個主子而已,因此瑞典語繼續是芬蘭社會的上層語言。
但是在十九世紀中期,歐洲爆發了民族主義浪潮,最後建立了德意志帝國。芬蘭人在接觸到這些別人的民族主義後,就開始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芬蘭人是否一個民族?芬蘭人開始出現一股本土情懷,被視為粗俗不文而且弱小的芬蘭語,開始被芬蘭人重新重視與推崇,覺得這是芬蘭人的身份象徵,有些人開始刻意盡量用芬蘭語,而且對上層人的瑞典語開始產生反感,芬蘭人覺得,你瑞典人讓我們芬蘭被俄羅斯統治,還好意思要當我們的上層文化?
當年的芬蘭人認為,芬蘭的本土語言是芬蘭語,毫無疑問;而俄語則是統治者的語言,則是現實問題;但瑞典語兩者都不是,他就不值得有那麼高的地位。但瑞典語在芬蘭社會還是有很長的歷史與支持者根基,所以瑞典語與芬蘭語支持者們就在十九世紀後期產生了激烈的衝突,一開始瑞典語使用者當然看不過眼這種變化,但長年被俄羅斯統治的現實,以及與土地的根結越來越深,開始有祖先是瑞典移民的人,也倒向了芬蘭的一方,寧可讓自己變成一個完整的芬蘭人,開始學習芬蘭語,改芬蘭姓氏。
因為統治者是俄羅斯人,他們雖然對芬蘭語也沒甚麼好感,但是更不喜歡芬蘭人親近瑞典,所以明裡暗裡還是比較打壓瑞典語,在兩邊夾擊之下,瑞典語群體這個代表舊殖民者就慢慢的衰弱,芬蘭語相對的變強。特別是在亞歷山大二世的「芬人治芬」政策,給予了芬蘭人更大的空間,並容許他們的議會有一定的權力,芬蘭人在俄羅斯帝國治下,過了二十年左右相對寬容自由的年代。
只是人亡政息,在十九世紀末,帝俄末代皇帝尼古拉斯二世上臺。尼古拉斯二世上臺之後,俄羅斯正好處於大國崛起期,國力突飛猛進,感到自信滿滿的統治者。就覺得不再需要對芬蘭人太寬容,應該削藩,而且芬蘭應該對統治者作出他們要求的貢獻,便開始強調俄羅斯才是芬蘭的主子。
原本含糊的權力關係清楚了起來:所謂芬蘭議會,只是一個對俄羅斯帝國的諮詢機構,真正的權力在俄羅斯手上,他們只有給意見的權力,俄羅斯想要接納時才會接納,芬蘭一切議案都需要得到俄羅斯的同意,廢除芬蘭自身的郵票,將公務員換血成俄羅斯人,並開始對媒體與書本作出審查。俄羅斯人認為,芬蘭打從一開始就是俄羅斯的一部份,芬蘭與俄羅斯的決定有衝突時,當然是服從俄羅斯的決定。甚麼俄羅斯的命令在芬蘭違憲這種事根本是荒謬的。
而芬蘭人感到被背叛,覺得俄羅斯違反了幾十年前,俄羅斯對芬蘭的高度自治承諾。並開始憂慮俄羅斯人是想將芬蘭文化消滅,以便被融合進俄羅斯文化裡,並讓芬蘭憲制變成了廢物。這主要是源自俄羅斯與芬蘭思想的基礎差異,芬蘭的思想受瑞典影響,認為憲制才是至高無上的,但俄羅斯長久以來都是君主專制國家,他們認為君主的權力才是至高無上的。
芬蘭人開始了抗議,但形式十分的溫和,他們的做法是出版書籍,穿喪服遊行,小規模的罷工,鮮花運動,簽名運動,學生的抗議之類。基本上,芬蘭人還是脫不了相信皇帝的那一套,認為錯的是地方狗官,聖上一定是英明的,他們期望用這些方式去將民意傳達,使皇帝知道錯了自己撤回。
當然這種願望只是一廂情願,以上行動毫無效果,皇帝拒絕撤回並予以鎮壓。對於一切手段無效而感到絕望的芬蘭人,開始有人提倡芬蘭要獨立,但人口只有二百餘萬而且欠缺武力的弱小芬蘭面對強大的俄羅斯帝國講獨立,很多人根本不敢相信有任何可能性。所以甚麼芬蘭獨立論也只聞樓梯響,可是芬蘭人與俄羅斯人的關係變得惡劣卻不可逆轉。
但俄羅斯帝國的經濟發展期,也靜靜的去到了尾聲,工業化去到末期,人口大量增加,可是貧富懸殊,社會失去發展機會,階級固化。俄羅斯出現了有錢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富有,窮人也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窮的現象,而且隨著教育的發達,貧窮的知識份子大量增加,最後因為日俄戰爭輸給了日本,大家的不滿就爆發,俄羅斯的民變開始頻發。俄羅斯發覺陷入了多方面的壓力中,就加速對芬蘭的俄化政策,把芬蘭僅有的自治權力更徹底的剝奪。
最後芬蘭通過了「平等法案」,平等法案主張的是人人平等,聽起來很普世價值?對,既然俄羅斯人與芬蘭人是平等的,那麼就不得歧視俄羅斯人擔任芬蘭的官員公務員,在平等的道德大旗下,芬蘭政府的換血被加速,俄羅斯的人員佔據了政府更多的位置。芬蘭人對俄羅斯人的敵意就越來越激進。雖然無力,但他們提出像芬蘭旗等政治符號,去挑戰俄羅斯的統治。
適逢1908年舉辦奧運會,芬蘭旗並不被承認為國家,不被認可,但芬蘭人也不想在俄羅斯的國旗下遊行,所以直接就「忘了」帶國旗。至於那時候的人有沒有扯甚麼體育歸體育政治歸政治,我就沒有查得很清楚。只是芬蘭運動員將政治帶入了奧運這件事,成為了國際新聞,讓世界上更多人理解到芬蘭的處境,這明顯羞辱了俄羅斯,他們在接下來幾年,強力推動一切對芬蘭的換血與鎮壓。對於芬蘭獨立思想過度反應的俄羅斯,直接追求要將芬蘭的自治徹底的根除,讓芬蘭人以後就堂堂正正的俄羅斯人,而芬蘭當然一點也不爽。
芬蘭在政治上進入了一段頗為動盪的時期,但面對強大的俄羅斯芬蘭在當時的政治環境多少有點艱辛。可是物極必反,不久之後,突然爆發了史無前例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場世界大戰消磨了俄羅斯帝國的所有國力,最終導致了十月革命。
因為俄羅斯陷入一片混亂自顧不暇,這導致了之前完全不被考慮的獨立,變成了一個很有意義的考慮。因為當年的芬蘭人,不論哪個陣營都害怕捲入俄羅斯的內戰中,宣告獨立就可以自外於內戰而免於兵劫,所以本來覺得可行性有限的芬蘭獨立突然又變成了保護芬蘭最現實的方案,顧慮到芬蘭獨立能打擊帝俄,紅軍很快就承認了芬蘭獨立。我們都知道俄羅斯內戰最終以紅軍勝利結束,芬蘭雖然實力不足,但在很好的時機亂中取栗成為了獨立國家。但獨立後的芬蘭隨即陷入內戰,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自此之後,奧運就與政治脫離不了關係,沒甚麼體育歸體育政治歸政治之說。不久之後的 1920 年奧運會,本來就是想在布達佩斯舉行,但因為匈牙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站錯隊,所以由法國人主導的奧委會就讓主辦權給安特衛普,然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敗者全部被排擠出去,運動員是無辜的?對於當時的人來說,這句對白真的是跟你媽說就好。去到 1936 年的柏林奧運會,就直接被當年的德國政府拿來當法西斯主義的大廣告,戰爭時期就更不用說了。
之後差不多大部份奧運,都是政治鬥爭的場地,二戰後每屆奧運都有一堆國家以各自的理由在杯葛,運動員的訓練就白費了?在一堆人不是死了就是在牢裡坐十幾年的政治環境下,個人努力被白費對於大部份人來說真的很難被當一回事,光是 1956 年的奧運會,蘇伊士危機就已經讓一堆中東國家杯葛。然後光是蘇聯參加奧運,就已經有一堆歐洲國家直接退出。更不要說大家很熟悉的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都很喜歡在奧運玩大戲。
奧運實際上就是國際政治的軟性戰場,有拿不准參加奧運施壓干涉內政的例如南非,有趁奧運搞國內社運的例如美國,也有趁奧運搞慕尼黑屠殺的,以及大家都懂的「中華臺北」。去到 1980 年莫斯科奧運美國佬直接拉大隊走人,把幾十個國家(然後你就知道香港與臺灣的老大是誰)都一起拉走,蘇聯在四年之後就對美國佬報復做回一樣的事。體育歸體育,政治歸政治?其實大部份人都不這樣想。
不過在蘇聯解體後,也就是九十年代之後,世界變成了美國一強獨大,也沒有甚麼人敢去挑戰美國,結果九十年代出現了一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地溫和的時代,一時民主人權也似乎變成了顯學,在奧運中搞的政治需要就在一段時間減少了不少,最後一次有大量國家大規模杯葛奧運已經是 1988 年的事情。這使今天三十歲以下的人,不少都有著奧運這碼子事看似跟政治沒甚麼關係的偏差印象。當然,這也因為他們一出生,中華臺北就是中華臺北,香港也是中國香港特區了,習慣了的東西基本上大家都是視而不見的。
只是這時代有在無限延續下去嗎?看起來這時代也不可能延續到永遠的,或者在 2020 年武漢肺炎開始,這時代就結束了。(本文轉載自作者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