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兩年，習近平與梅洛尼（Giorgia Meloni）再度見面，也是相隔5年後，再有義大利總理訪問中國。梅洛尼希望義中關係「重新開機」，習近平則在雙邊關係外，期待義大利在歐盟發揮作用，尤其是化解針對中國電動車的關稅。

5年間，義中關係跌宕起伏。2019年3月，義大利成為第一個加入一帶一路的G7國家，梅洛尼在美國壓力下，去年底告知中國不再續約，義大利擔憂遭中國報復，希望以「全面戰略伙伴關係」重新穩定對中關係，並藉由紀念馬可波羅逝世700週年延續「絲路精神」。

習近平與梅洛尼上一次的雙邊會晤是2022年11月在峇里島舉行的G20高峰會結束之際，當時梅洛尼剛剛當上總理一個多月。她在競選期間表示，「毫無疑問，台灣將是義大利的重要關切事項」，譴責中國對台灣的軍事威脅，認為歐盟應該動用更多政治和外交手段施壓中國，但習近平「不計前嫌」與她在峇里島會晤，會晤前還送上在2035年之前採購至少250架由義大利和法國聯合生產的區域航線客機當「伴手禮」。

對中關係重新開機

習近平在峇里島邀請梅洛尼訪中，她也一口答應，但德、法、西班牙和歐盟主席等領導人訪問北京絡繹不絕，梅洛尼的中國行卻一再延宕。如今終於成行，在北京會晤習近平和總理李強之外，她也參與第7屆義中商業論壇和馬可波羅逝世700週年展覽的開幕儀式，並前往上海會見被視為習近平派系的上海市書記陳吉寧。

「這是不再續約一帶一路後，義大利對中國關係重新開機的機會，」研究中國影響力的英國開放大學資深講師波尼（Filippo Boni）向筆者表示。這是一趟猶如走鋼索的訪問，梅洛尼想要提振與中國的貿易關係，但同一時間，必須與美國和歐洲盟友對烏克蘭和印太的立場保持一致。無論如何，梅洛尼訪中說明，義中在一帶一路的齟齬後，雙方都決定繼續往前邁進，共同探索戰略伙伴帶來的機會。

梅洛尼在27日抵達中國，烏克蘭外交部長庫列巴（Dmytro Kuleba）前腳剛走，這是俄國入侵烏克蘭以來，庫列巴首次訪問中國。雖然中俄宣稱「友誼無上限」，但烏克蘭期盼中國在和平談判將扮演角色。

義大利是今年G7主辦國，6月中的高峰會聯合宣言指出中國支持俄國的「國防工業基礎」，隨後7月在華盛頓舉行的北約（NATO）高峰會以更嚴峻的語氣譴責中國是戰爭的決定性助推者。梅洛尼會晤習近平後，在聲明中表示雙方談及烏克蘭戰爭，以及再度惡化的中東危機。

當梅洛尼身在中國，搭配F35戰機的義大利航空母艦卡富爾號打擊群（Carrier strike group）正在印太出任務，在參與澳洲主導的「漆黑」（Pitch Black）軍事演習後，將前往日本。義大利呼應西方戰略增加在印太的存在感，梅洛尼表示，她與習近平也討論了印太的緊張局勢。「G7和北約的高峰會證明義大利再度與西方陣營立場一致，梅洛尼這次訪問則聚焦雙邊關係，試圖讓雙邊會晤例行化。」義大利最重要智庫「國際關係研究中心」（ISPI）地緣經濟聯合主任法蘇洛（Filippo Fasulo）向筆者表示。

一邊去風險，一邊吸引中國電動車投資

法蘇洛說：「退出一帶一路後第一次訪問中國，梅洛尼最重要的任務是讓義、中關係正常化。」梅洛尼也是中共三中全會和歐洲議會選舉結束後，第一位訪問中國的歐洲領袖，她試圖摸清習近平的對歐底線，而她最關切的是義大利與中國的經濟關係，增加義大利對中國出口以平衡貿易赤字，並吸引中國企業投資義大利。

梅洛尼在北京簽署為期三年的加強全面戰略伙伴行動計畫，包括產業合作、保護農產品產地、食品安全、環境與教育等6項協議，她也表示將繼續科學和文化合作。在產業合作中，包括目前最熱門的電動車與綠能。

義大利的汽車產業陷入困境，危及就業機會，企業與義大利製造部部長（相當於經濟部長）烏爾索（Adolfo Urso）努力遊說東方汽車到義大利投資，他在7月初訪問中國時，會見了製造大型車的中城工業集團，吉利汽車和安徽江淮汽車集團。當歐盟大力推動能源轉型時，他也拜訪了明陽風電集團。

然而，歐盟確認中國電動車獲得不公平補貼，以低價湧入歐盟市場，威脅歐盟產業，並課徵最高達38％的臨時關稅，若引入中國電動車在義大利製造，猶如後門大開，但義大利政府認為，挽救就業機會優先。

問題還有，義大利政府以倍耐力（Pirelli）先進輪胎裝有感應器得以搜集敏感資料為由，今年初動用審理外資的黃金權否決中方股東共享伺服器的要求，如今卻要與中方合作製造像是「會跑的智慧型手機」的電動車，涉及大量的資料收集與分析。

美國緊盯梅洛尼動向

法蘇洛表示，的確有矛盾之處，歐盟國家知道必須「去風險」（de-risk），但去風險成本高而且需要時間，歐盟仍在摸索，以電動車為例，方案一是進口全部在中國製造的電動車，方案二是吸引部分中國電動車在歐盟製造，確保這裡的就業機會，也尋求管控。在兩難之間，後者似乎是較佳的選項，但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探索中。

值得注意的還有，陪同梅洛尼訪中的企業代表團中，包括義大利國防工業大廠李奧納多（Leonardo），在民用直升機的強項之外，李奧納多是義大利與英國、日本「全球空戰計畫」（Global Combat Air Programme）聯合開發最新一代超級戰機的核心參與者。

歐盟雖不如美國疾言厲色，但看待中國的眼光已經改變，剛剛連任歐盟執委會主席的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將延續她提出的「去風險」政策，密切注意義大利與中國達成的協議和後續互動。尤其是中國已經在歐盟邊陲布下一招活棋：匈牙利總理歐班（Victor Orbán）歡迎中國電動車設廠，像是洞開的門戶，他沒有徵詢盟友意見便以歐盟部長理事會輪值主席的身分訪問中國和俄國大談烏克蘭和平，當歐洲議會譴責這個行動破壞歐盟團結時，梅洛尼的政黨投下反對票。

美國在緊盯梅洛尼退出一帶一路後，繼續密切關注她的外交動作，6月接連命令義大利海關攔截從中國經義大利走私到北非利比亞班加西（Bangasi）的武器，間接提醒她，美國注意到她與接受俄國援助、控制班加西的利比亞叛軍哈夫塔（Khalifa Haftar）眉來眼去。

悄悄退出一帶一路後，擅長造勢的梅洛尼行前低調處理她的中國行，甚至提供媒體錯誤的出發日期。無論如何，她無法避開歐盟和美國法眼，稍一不慎，對中重新開機後，可能再度當機。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