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婷摘下奧運57公斤級拳擊金牌，義大利右派「自由報」（Libero）頭版斗大標題寫著「不敗」，但不是稱許她像「東方不敗」，而是指稱她與稍早榮登66公斤級冠軍的阿爾及利亞拳手凱莉芙（Imane Khelif）一樣，仗著「雙性人」（Intersex）優勢，在女子拳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自由報狡辯，林郁婷和凱莉芙贏得越多勝利，越是證實雙性人的說法有理。

性別之亂

8月1日，義大利選手卡里尼（Angela Carini）對陣凱莉芙46秒後宣布棄賽，在擂台上痛哭。卡里尼事後解釋，被重擊鼻子後非常不適，為了自身安全決定退出。比賽前，凱莉芙是變性人、男人打女人的傳言四起。凱莉芙的父親展示證明，指出她出生時即被視為女性，而在伊斯蘭的阿爾及利亞，變性仍是非法。卡里尼事後雖祝福凱莉芙獲勝，但拳擊場上的性別之爭已經點燃。

極右派的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到巴黎為選手加油之際，抗議「不該讓具有男性徵的人參與女子競賽。」美國前總統川普、億萬富豪馬斯克（Elon Musk）、《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也加入論戰，一場關於男女之別的討論迅速演變為文化戰爭的武器。

對義大利拳擊界而言，25歲的凱莉芙並非橫空出世的新星，不只在世界拳擊錦標賽、2021年東京奧運看過她參賽，2022年的地中海運動會在南義大利舉辦時，她也是阿爾及利亞代表隊的掌旗手，曾經在義大利中部的阿西西（Assisi）拳擊中心受訓。卡里尼的教練倫紀尼（Emanuele Renzini）看過凱莉芙好幾次出賽，指出她體魄強健，但不是無敵。

2021年，凱莉芙在東京奧運的四強賽敗給愛爾蘭拳手哈靈頓（Kellie Harrington）。2023年凱莉芙在印度舉行的世界女子拳擊錦標賽闖入決賽，大會排定她在3月26日與中國選手楊柳爭奪金牌，但就在開賽前兩天，3月24日，希臘籍的國際拳擊總會（IBA）秘書長亞羅林波斯（George Yerolimpos）發函給凱莉芙，指出3月17日的檢驗結果顯示她不符合資格，必須排除在該屆比賽之外。

這封信函沒有解釋凱莉芙為何不符合資格，但指出該決定是根據國際拳總的技術與競賽規則第4.2.1條，也就是，該會有權做出拳手是否符合資格的最後決定。同一天，收到一樣信函內容的，還有林郁婷。

俄羅斯長臂伸入體壇

當凱莉芙和林郁婷被排除在拳擊擂台之外，國際拳總與國際奧會（IOC）的拳腳相向，在她們被解除資格的3個月後，亞羅林波斯被國際拳總開除，緊接著，國際拳總被國際奧委會解除舉辦奧運賽事資格。被控貪腐的國際拳總主席克列姆列夫（Umar Kremlev）反指來自台灣、從2006到2017年職掌該會的吳經國「扼殺了拳擊」。

吳經國在爭論中辭職後，國際拳總依舊紛擾不斷，俄國籍的克列姆列夫在2020年接任時允諾將填補長期的巨額虧損，2022年底前，在金主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Gazprom）的慷慨解囊下支持各國的拳擊協會發展，包括挹注資金在義大利的阿西西打造歐洲拳擊中心，甚至在卡里尼退賽後，要發給她相當於獲得金牌的5萬美金獎勵，但卡里尼拒絕接受。

與上一屆東京奧運一樣，今年巴黎奧運的拳擊賽事由特別工作小組籌辦，但被排除在外的國際拳總繼續與國際奧會惡鬥，也讓凱莉芙和林郁婷捲入性別風暴。國際拳總對於排除兩位選手的證據閃爍其詞，一下子說是檢驗發現帶有Y染色體，一下子說是睾固酮濃度過高。

普丁挑起世界文化大戰

與俄國總統普丁關係密切的克列姆列夫當上國際拳總主席後，拳擊擂台不只是國際運動組織之間的戰場，也是俄國施展國際影響力的長臂。出生塔吉克穆斯林家庭的克列姆列夫連線國際記者會時，背後有三大幅東正教的聖像，答非所問說中國是他最愛的國家之一，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他批評巴黎開幕式侮辱基督徒，捨不得卡里尼落淚，所以頒發獎金；譴責國際奧會扼殺女子拳擊，甚至說一些女子拳賽淪為「雞姦」（sodomite）。

藉口捍衛女性以攻擊凱莉芙和林郁婷的義大利政治人物和媒體雖不致於說出「雞姦」如此荒謬的比喻，但許多言論順著國際拳總的邏輯。抨擊巴黎開幕式褻瀆基督宗教之外，擔任副總理的極右聯盟黨主席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指稱「變性人」凱莉芙與卡里尼對陣是可恥的競賽，「受夠了覺醒文化意識形態的蠢事。」總理梅洛尼說，「這是不公平的比賽。」義大利家庭暨生育部部長羅伽拉（Eugenia Rocella）則總結巴黎奧運「模糊男女二分法，展現了新父權，升高對女性的攻擊。」

奧委會主席巴赫（Thomas Bach）說，無法單純以XX染色體和XY染色體區分男女，這段話被解讀為拆解男女之別的性別意識型態。事實是，科學研究不斷發現性別演變相當複雜，不僅涉及染色體，還有其他基因、激素和生殖器官在子宮裡發育的情形，男女兩分的競賽越來越難適應多樣性別的難題。

要確保比賽公正、安全、不歧視，又要包容多元性別，這個難題困擾國際重要賽事數十年，運動選手、學界和政界無法達成共識，結果是決定從2000年的雪梨奧運開始，捨棄DNA性別篩檢，奧委會在2021年要求各項體育聯盟自行制定參賽標準，拳擊賽因為組織鬥爭讓兩位選手落入爭論風暴，性別之爭也成為文化戰爭的導火線。

普丁早為世界文化大戰埋下火苗，性別議題最易燃，他入侵烏克蘭的藉口之一便是不讓「兄弟之邦」淪為同性戀氾濫的西方禁臠，自詡是抵抗西方道德敗壞的基督文明捍衛者。西方陣營在美國總統拜登的領導下支持烏克蘭，但普丁也有一群道德保守主義粉絲，川普的前軍師班農（Steven Bannon）說，為了保存猶太基督文明必須浴血一戰，一群保守基督徒認定川普是「神選之人」。川普的競選副手范斯（JD Vance）、義大利的梅洛尼和薩爾維尼、法國的勒龐、匈牙利的歐班（Viktor Orbán）都高舉道德保守主義旗幟，即使他們本人未必是虔誠教徒。

道德保守派跨國串連

冷戰結束時，美國政治學家福山（Francis Fukuyama）說這是「歷史的終結」，預言世界將走向自由民主與資本主義；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則預告，國際政治舞台即將登場的是最危險的文明衝突。然而，福山沒有預見民粹席捲民主國家、威權反噬，出乎杭亭頓預料的則是，天主教、新教、東正教的道德保守派聯手反擊覺醒文化，號稱是伊斯蘭捍衛者的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ip Erdogan）也聲氣相通，批評巴黎奧運開幕式「挑戰宗教價值、踐踏人性尊嚴」。

自由報總編、曾經擔任梅洛尼發言人的賽齊（Mario Secchi）說，卡里尼用46秒粉碎了推到現實極限的性別意識形態，披露性別意識形態從性別轉型邁向滅絕女性，性別之爭延燒到美國總統大選。巴黎奧運僅僅是吹起號角，下一屆奧運將在舊金山舉辦--民主黨候選人賀錦麗的灘頭堡、覺醒文化的重鎮。

不過，在這之前，義大利將在2026年舉辦冬季奧運，若梅洛尼仍是總理，將有一股道德保守勢力的反撲，與進步派在運動競技場上角力。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