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特斯拉創辦人馬斯克與Meta創辦人祖克伯曾經約架，雙方同意來一場「鐵籠格鬥」（cage fight）。後來，這一架沒打成。如今，馬斯克有了新的約架對象──各國政府。

除了近期因為英格蘭的極右派暴動而卯上英國首相施凱爾，自稱「言論自由絕對主義者」（a free speech absolutist）的馬斯克自收購X平台（原名Twitter）以來，已在全球各地引起相當多的爭議，並且與各國政府在內容審查與平台問責政策上展開格鬥。

馬斯克與布雷東的交鋒：內容審查爭議

日前，歐盟內部市場委員蒂埃里·布雷東（Thierry Breton）向馬斯克發出一封公開信，要求X平台履行《數位服務法》（Digital Services Act，簡稱DSA）規範下的法律義務，以防止有害內容的傳播與擴散。這封公開信的背景是布雷東對於歐盟境內虛假訊息和仇恨言論的蔓延感到憂慮，特別是社交媒體上廣泛傳播的不實訊息被認為是這次白人至上主義與極右派街頭暴亂的推手。布雷東在這封公開信裡撂下狠話：「我和我的團隊將對任何違反DSA的證據保持高度警覺，而且若有必要，將毫不猶豫地採取臨時措施，以保護歐盟公民免受嚴重傷害。」

馬斯克的回應顯得輕蔑且挑釁。他用了一個源自於電影《開麥拉驚魂》（Tropic Thunder）的迷因圖片，這樣的回應不僅顯示他對歐盟監管的不屑一顧，也進一步凸顯社交媒體平台與政府機構之間的緊張關係。當時，馬斯克正準備利用他的X平台與美國總統候選人川普進行直播訪談。

在此之前，歐盟的初步調查已經認定X平台違反《數位服務法》。違法事實包括馬斯克允許用戶付費獲得認證（藍勾勾）的爭議政策。歐盟認為這可能會誤導用戶，就像布雷東7月在X平台的推文說道：「過去，藍勾勾代表可信賴的訊息來源。現在，我們初步認為，X平台的這項做法是在欺騙用戶。」

這對馬斯克來說是一大警訊。如果歐盟調查的最終結論成立，如果他所擁有的X平台繼續置之不理，未採取有效改善措施，那麼歐盟可處以最高相當於全球年營業額6%的罰款。不僅如此，《數位服務法》還允許對延遲採取補救措施的公司，每延遲一天就處以相當於全球平均日營業額5%的「定期罰款」（periodic penalties）！毫無疑問地，這筆天文數字的罰款將是X平台不可承受之重。

馬斯克與德莫拉斯互槓：殘暴的獨裁者？

馬斯克的鐵籠格鬥，對手還不只歐盟和布雷東。根據《華爾街日報》報導，X平台已宣布關閉在巴西的業務，因為該國最高法院下達要求移除特定內容的命令。此一在特定國家關閉業務的舉動標誌著馬斯克與全球各國政府之間在內容審查政策上的矛盾達到頂點。

巴西的對抗形勢特別明顯，馬斯克與巴西最高法院法官亞歷山大·德莫拉斯（Alexandre de Moraes）相互卯上對方。據《華盛頓郵報》報導，德莫拉斯法官威脅要逮捕X平台在巴西的法律代表，因為該公司未能遵守法院要求關閉特定帳號的命令。X平台的全球政府事務團隊於8月17日公開抨擊德莫拉斯進行「言論審查」（censorship）。

這場衝突反映的是全球各國在面對數位時代網路內容治理挑戰時採取的策略差異，尤其是該如何兼顧或取捨言論自由和公共安全的問題。

X平台與德莫拉斯之間的衝突由來已久。德莫拉斯法官在打擊網路虛假訊息方面素以強硬立場聞名。他下令社交媒體公司刪除刻意操作虛假訊息的大量帳號，並對數十人發出逮捕令。馬斯克先前曾公開表示，他和X平台將無視德莫拉斯的命令，拒絕封禁那些被指控散播虛假訊息的帳號。其後，德莫拉斯開始將馬斯克列為調查對象，調查X平台是否存在著蓄意破壞巴西民主制度的有組織的威脅。

當然，馬斯克也不是好惹的小咖。他從不掩飾對德莫拉斯的嫌惡，公開指摘德莫拉斯是「殘暴的獨裁者」、「巴西的達斯·維達（指《星際大戰》的反派角色）。

儘管X宣布結束在巴西的業務，但該平台仍然對當地用戶開放。截至2023年初，巴西有大約2000萬的X平台用戶，是X平台的全球第四大市場。

值得一提的是，馬斯克與巴西政府的對立，並未削弱他在該國的影響力。X平台在巴西的用戶數龐大，而他的衛星連網服務「星鏈」（Starlink）更在該國取得市場主導地位，成為巴西最大的衛星網路服務提供者。

選舉干預與影響力操作：X平台面臨問責壓力

自馬斯克於2022年10月入主X平台後，他大幅放鬆了對平台內容的審查密度，效應已經開始擴散影響全球政治的日常態樣。根據近期一篇獨立媒體的報導，儘管馬斯克公開承諾要消除機器人帳號，但事實發展卻顯示，在許多國家，X平台機器人帳號介入影響選舉的活動變得愈發猖獗。比方說，在2024年盧安達全國選舉期間，數百個帳號之間出現某種協同性造假行為（coordinated inauthentic behavior），共同發佈支持現任總統保羅·卡加梅（Paul Kagame）的訊息。

根據同一篇報導，有研究人員發現，這種協調行為明顯具有「不真實」（inauthentic）的特徵，然而當研究人員向X平台提出檢舉時，X平台卻沒有適時予以處理。X平台以這種放任態度對待那些刻意操作影響力的行為，使得許多國家的選舉安全面臨更大挑戰。

此外，馬斯克對X平台的變革，特別是他改變了X平台原有的身分認證系統，進一步助長了這類偽冒身分或機器人帳號問題的嚴重性。隨著X平台的「藍勾勾」標誌變得更加容易獲得，許多協同運作的帳號也開始利用此一機制來擴大其影響力。這不僅讓研究人員難以辨識機器人帳號，也讓全球各地介入影響選舉的人為操作變得更加普遍。類似這種以假亂真、帶風向的「影響力操作」（influence operations）已成為全球各國民主選舉的主要威脅之一。

馬斯克與全球各國政府之間的對立升高，顯示社交媒體平台在當前全球政治環境中的雙重角色。一方面，這些平台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言論自由空間，讓各種觀點能夠在全球範圍內傳播。另一方面，這些平台也成為虛假訊息和仇恨言論肆虐的溫床，對公共安全和民主制度構成嚴重威脅。

在這樣的脈絡下，全球各國政府如何有效監督與治理這些平台，成為未來公共政策的重要挑戰。以《數位服務法》為例，歐盟試圖透過強化監管措施來應對這一挑戰。然而，正如我們所見到的，這樣的措施在實施過程中仍然面臨諸多困難與阻力。布雷東與馬斯克之間的公開叫陣，不僅暴露歐盟內部在重大決策上的協調問題，也顯示全球主要科技公司在面對國際監管壓力時的激烈反應。

馬斯克所堅持的絕對言論自由的立場，短期內不會輕易讓步，因為這很不幸地已成為X平台的獲利方程式，也是他可隨心所欲介入現實政治的方便之門。馬斯克的桀敖不馴，背後自有他的商業利益和政治盤算。正如他現在押寶支持川普，如果川普在年底勝選，上任後自會投桃報李地為馬斯克撐腰，那麼歐盟、巴西或其他國家對X平台的任何罰款或禁令也就不足為懼了。

※作者為中正大學傳播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