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至17日，中國外長王毅訪問緬甸並赴泰國主持瀾滄江—湄公河合作第九次外長會、出席中老緬泰外長非正式會議，這是近期中國外交最為令人矚目的事件。

由於最近泰緬內部政局出現的動盪，王毅的訪問引起來國際社會的關注。緬甸北部局勢持續升級，果敢緬甸民族民主同盟軍於8月3日攻佔北部撣邦首府臘戌以及緬軍東北軍區總部；而在王毅出訪當天，泰國總理賽塔遭到泰國憲法法院裁定違反道德規範，其總理職位即日被解除。考慮到兩國政局動盪、領導層內顧不暇，王毅在此時訪問泰緬頗具挑戰。

與緬甸前領導會面，中國發出何種信號？

自從2021年緬甸軍事政變以來，中緬關係就處於一種相對含混的狀態，這一點從中國對敏昂萊的稱呼中可見一斑。政變以後，敏昂萊作為軍政府的實際領導人擔任國家管理委員會主席，在最近臨時總統敏瑞因病離職以後成為緬甸的臨時總統。但是在中國外交部的通稿中，敏昂萊僅僅被稱為「緬甸領導人」，這一微妙措辭顯示出中國並不完全承認目前緬甸政府的合法性，而敏昂萊的領導人身份主要來自於其當權者地位，而非獲得權力的路徑。

王毅此行也會見了前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主席丹瑞以及副總理兼外長丹穗，加上六月底緬甸前總統登盛曾經訪問北京出席和平共處五項原則70周年紀念活動，這意味著中國在兩個月內至少同兩位緬甸前領導人進行了交流和互動，這一點對於緬甸政局來說特別敏感。鑒於緬甸目前的國內局勢，中國同緬甸前領導人之間的互動被抵抗運動和地區觀察人士廣泛視為中國在表達對敏昂萊的不滿，更有甚者認為這是中國潛在希望緬甸「換將」的信號。

中國對於過去三年多以來緬甸局勢的動盪憂慮實多，緬甸內戰不僅影響到中國的邊境安全穩定；電詐氾濫，更影響到中國一帶一路通過緬甸聯通東南亞和印度洋的基礎設施項目。軍政府一意孤行，導致國內局勢愈演愈烈，尤其是在8月初果敢緬甸民族民主同盟軍攻下臘戌以後，緬甸內部的巴爾幹化在可以預見的將來無法逆轉。如何實現停火，推動明年緬甸舉行大選是中國的重中之重。因此，王毅所強調的緬甸「實現政治和解、恢復民主轉型進程，找到實現長治久安的道路」確實反映了中國在這一過程中的國家利益。只不過，如何說服軍政府、尤其是敏昂萊改變態度是核心挑戰。

泰國政局變化間接影響中泰關係

嚴格意義上講，王毅對緬甸是雙邊訪問，但是他對泰國的訪問是多邊議程，主要集中在瀾滄江—湄公河合作第九次外長會，以及中國、寮國、緬甸、泰國四方外長的非正式會晤，涉及邊境電詐，清潔空氣、水資源合作等議題。但是王毅訪問當天泰國國內政治驟然生變，總理被移除職位，本身就是泰國國內和地區新聞的焦點。

泰國國內政治變化對中泰關係影響有限，不論是賽塔還是他信的女兒帕東坦都不會在對華政策上採取激進舉措，但是差別在於，泰國國內政治的變化直接決定該國面臨的國際環境，從而間接影響中泰關係。例如之前2014年上臺的軍政府就面臨了對外關係中的種種掣肘，限制了泰國的政策選擇。現在雖然泰國軍方沒有明確表態，但是他信家族之前三位前總理都是由於軍人政變下臺，泰國政局未來仍有可能產生變化。

至少從地區觀察家們的角度，王毅對泰國的訪問成果寥寥。同王毅共同主持會議的僅僅是泰國外交部次長艾斯麗·彬塔圖吉，在外交層級上明顯不可同日而語。王毅作為副國級領導人並沒有相應的泰國高級官員一同出席會議，也是受到泰國國內政治的影響。

中國在中南半島面臨的難題

緬甸和泰國是中國在中南半島的重點夥伴國家，不論是中緬經濟走廊，還是中國一直念念不忘的中泰鐵路都代表著中國不斷在中南半島擴展影響力的願景。考慮到中國的經濟體量以及同中南半島的歷史傳統關係，中國在這一地區主導性的經濟影響力大概率不會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發生重大變化。在今年年初的新加坡研究機構ISEAS所披露的東南亞地區民意調查中，中美在東南亞影響力的消長觸目驚心。尤其是在加沙戰爭和美國支持以色列的影響下，中國在東南亞的影響力同一年前相比有了長足提升。

但是中國在中南半島的存在和影響力始終問題和挑戰重重，而且在很大程度是受到中南半島國家內部局勢的影響，中國本身的政策反而倒在其次。正如中國千方百計想要使得緬甸回到民族和解、民主、穩定的道路上來，但是當軍政府一意孤行，中國無法改變軍政府的選擇，或者改變軍政府對緬甸內政的看法。泰國政治動盪在過去十幾年以來對中泰關係多次造成直接影響，例如英拉時期的「大米換高鐵”計畫，但是中國似乎也沒有能力或者意願去改變泰國軍隊的選擇。

對於中國來說，不干涉內政是中國外交政策一條顛撲不破的原則。但挑戰在於——當別國的內政已經影響到中國的利益，中國如何才能在維護國家利益同不干涉內政原則中間取得平衡。東南亞國家電詐網路已經成為中國內部安全和穩定的現實挑戰，但是如何說服秘密支持電詐的東南亞國家地區當局和政治勢力改變政策，是中國外交無法克服的問題。

中南半島國家的國內政治始終樹欲靜而風不止。緬甸泰國有軍人政變的傳統，柬埔寨在強人統治之下問題不斷，越南政治在一次次的反腐行動中今年十三大已經有三分之一的政治局委員出局，寮國貌似政局穩定但是國內經濟債臺高築。如何在各國動盪的內政中維持存在、保護底線，是中國外交在中南半島始終無法避免的難題。

※作者為美國智庫史汀生中心東亞計畫共同主任，中國計畫主任，布魯金斯客座研究員。本文轉載自〈美國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