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璦琿條約》，這一個由帝俄羅曼諾夫王朝第十六世皇帝亞歷山大二世與大清帝國第八世咸豐皇帝任內所簽署的不平等條約，近日因為賴清德總統就職百日接受年代電視主播張雅琴專訪時提及，藉此論證並批判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待所謂「固有領土」的雙標態度，一時之間獲得西方世界國際媒體的廣泛報導。俄羅斯官方甚至兩度出面回應，國內也因為這項議題紛紛擾擾，眾說紛紜。經過了一週的時間，相信讀者對這兩個條約與割讓多少大清國的國土早已知之甚詳，但不平等條約是什麼？國際社會如何看待不平等條約？當前北京政權為何俄爹面前不願在領土問題上造次？中共的「歷史權利論」迴力鏢又是如何打到自己？ 

不平等條約的歷史枷鎖：真的是枷鎖嗎？

1858年簽訂的《璦琿條約》，與1860年清、俄簽訂的《北京條約》皆屬不平等條約（unequal treaties）的性質。不平等條約所指的是19世紀中期以後到20世紀初期這段期間，自詡為代表文明世界的舊帝國主義國家，對所謂不文明國家所簽訂的雙邊條約。這些條約泰半在所謂的不文明國家遭受軍事威脅或戰敗後簽署，也由於所謂的不文明國家在談判中處於劣勢的地位，這些自詡文明的舊帝國主義國家往往憑藉其經濟與軍事上的優勢，強迫其他國家讓步領土和主權、劃分勢力範圍、開放港口，並方便其行使域外管轄權，以及在經濟事務上通過像是收購鐵路、採礦等方式獲取特殊權利。

大清國的命運特別地與遠在萬里之外的歐洲事事務緊密相連。大英帝國於1840年發動第一次鴉片戰爭獲勝後於1842年簽署的英清《南京條約》是大清國簽訂的第一起不平等條約，1856年克里米亞戰爭中俄國失利，俄國加速他對遠東地區的擴張，其實大清國也困於太平天國在南方的內戰無暇北顧，而英、法在1856年續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俄國宣稱助清廷調停與英國的戰爭，趁虛而入的結果簽訂了《璦琿條約》，並於1860年的清俄《北京條約》中確認了《璦琿條約》，也因此確定了俄帝在遠東地區的疆界，並經歷了蘇聯約俄羅斯聯邦超過160年。

不平等條約不是不能廢除，但要看國際政經局勢的發展。以1901年因八國聯軍之役後清廷與多國謙簽署的《辛丑和約》為例，美國國會於1908年與1924年陸續通過主動退款與免除賠款的方式使大清國與中華民國政府免除了沈重的戰爭賠償，美國與中華民國政府更於二戰期間的1943年簽訂新約取代《辛丑和約》；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由於德意志帝國與奧匈帝國同為戰敗國，《辛丑和約》中與這兩國相關的規定亦隨之在新簽署的條約中廢除。

既然不平等條約的部分內容修改以及廢止是能夠通過政治情勢的轉變以及通過兩國合意下的協商達成，為何中華人民共和國始終不願意同俄羅斯聯邦協商廢止或修訂《璦琿條約》與《北京條約》？

「俄爹」巨大的陰影

雖說在列寧的時代，蘇聯曾三次表示要放棄以前從爭國奪土的領土，但這從未成為具體的政策，直到今天，從斯大林到普丁都不承認過《璦琿條約》與《北京條約》係不平等條約，而這與中共長期依賴「俄爹」的外交政策密切相關。

在毛澤東時期到1959年後中蘇鬥爭白熱化，北京一直採取一邊倒的政策，毛澤東說，中國要一邊倒（向蘇聯），才能打倒舊世界，防範西方帝國主義侵犯。但到中蘇論戰、交惡後，擁有核武、且被毛當作社會主義叛徒、實行社會帝國主義的赫魯曉夫當局對中國不假辭色，在邊界部署重兵，季辛吉隨即發動與中國的的交往政策，華府更於1979年與北京建交並與台北斷交。雖說1991年蘇聯解體，但1989年的六四事件使中華人民共和國被西方世界聯合制裁，更增加了北京對改朝換代後的莫斯科的安全需求。1991年五月，江澤民與俄羅斯守任總統葉爾欽以兩條約為基礎，先簽署《中俄國界東段協定》，後於1994年九月簽署《中俄國界西段協定》；1999年12月雙方簽訂了《關於中俄東西兩段國界線的敘述議定書》，2001年7月，簽署《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表示相互沒有領土要求。2004年10月，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聯邦關於中俄國界東段的補充協定》。2011年六月與2021年六月，兩國分別就睦鄰友好條約簽署十週年、廿週年發表聯合聲明，尤其在廿週年的聲明中次重複「中俄徹底解決了歷史遺留的邊界問題，互不存在領土要求」的語句。

在後冷戰期間，中、俄彼此一開始並不熱絡，但雙方的利益逐漸因為中國經濟迅猛發展以及911事件之後開始交會，前者表現在俄羅斯在工業基礎流失凋敝的過程中，日益需要通過對中國油、汽與礦物的出口中賺取外匯，而中國同時急需這些資源挹注。911事件後基於全球反恐以及日後對抗在中亞地區「顏色革命」等追求民主化運動的需要，1996年成立的「上海合作組織」的安全性地位快速提升。而在2018年步入新冷戰的新時代後，中國對俄羅斯更為依賴，但2022年後俄烏戰爭戰況膠著到今日，俄羅斯同樣依賴中國的全方面支持。換言之，中、俄確實各取所需，但雙方關係在西方世界制裁力道越來越強的背景下，再說中、俄「同床異夢」、「各有盤算」等見縫插針的意見確實是枉顧了雙方唇齒相依、命運與共的緊密連帶下威權主義擴張的國際現實。

歷史權利論的回力鏢

中國官方為何在其境內盡一切可能淡化賴總統此番談話？因為這直接衝擊了中國官方的「百年屈辱」觀，原來「百年屈辱」遇到了莫斯科會就會自己轉彎？再者，依據這一套史觀而來的「歷史權利論」面臨最大的挑戰，中國依據歷史權利論，將台灣與南海說成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固有疆域」，好像中華人民共和國當代政治書寫中認定在其所謂五千年歷史中被任何一個朝代統治過的土地，就該是現在的北京政府能夠「討回」的對象。

賴總統戳破了這個假象，不僅在於突出北京的雙標，也撼動了歷史權利論漂浮的基礎，這讓我們再一次清楚地認識，所謂的固有疆域並不固有，外興安嶺以南、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的領土意味著兩個帝國之間的鬥爭過程中「此消彼長」的結果，大清國或許在船不堅炮不利、內亂外患頻仍下有著不得不然的苦衷，但看似偉大光正的中共在老毛子面前，無論是兩強格局下的蘇聯還是一超多強甚或「多極世界」下的俄羅斯聯邦，俄爹還是俄爹，放棄與俄爹談不平等條約下跨越三個世紀領土問題的，就是中國共產黨。

像沈迺訓直言：「外東北是166年前清朝簽『璦琿條約』時就割讓了，跟中共何干？」的言論，著實是在幫中共開脫之詞，而上週台灣還有更多似是而非的言論，像是堅持中華民國「道統」者，反譏賴總統為何不去同俄羅斯談廢除《璦琿條約》？還有紮稻草人者。像是《 聯合報》黑白集說「既主張《璦琿條約》該廢，賴總統對廢掉《馬關條約》讓台灣重歸中國的《波茨坦公告》，怎就當空氣？」或是如何志勇提出「中俄《璦琿條約》並無作廢，倘什麼事情都可片面主張，建議賴清德片面宣布恢復《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強迫美國介入協防台灣。」這都是在紮稻草人：賴並無主張廢除《璦琿條約》，更沒說希望中共片面毀約。把賴總統沒說過的話，硬挖他嘴裡塞，著實是ＸＸ了些。另一方面，是否也顯示了在這一波國際輿論戰中，賴總統命中北京要害，在台親北京派因此痛到口不擇言了呢？

※作者為政治評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