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齡88歲的教宗方濟各馬不停蹄，結束9月初的亞太行之後，9月26到29日訪問盧森堡和比利時，但亞太行的效應餘波盪漾。教宗在回顧長達12天的遠行時說，「教會依舊太歐洲中心化」，就在他從教會的邊陲前往核心之際，中梵代表將會晤磋商主教任命臨時協議續約，繼續方濟各帶領天主教會向東轉的路徑。

中共可能同意教廷開設聯絡處

教廷與北京在2018年簽署主教任命臨時協議後，分別在2020年和2022年續約，經過6年，依舊在試驗階段，今年初雖傳出可能轉換為永久協議，但梵蒂岡專家多認為時機未到，因為雙方對於協議修正到彼此都滿意的長久穩固狀態仍有歧異。

不過，在羅馬聯合校園大學（Link Campus University）教授梵蒂岡地緣政治的史奇亞瓦濟（Piero Schiavazzi）向筆者表示，中國可能做出微小讓步，同意教廷在北京開設聯絡處，接受派任一位蒙席。史齊亞瓦濟解釋：「應該是常駐，若由派駐其他國家的代表兼任，北京覺得不夠受尊重。」

即使是一間最基本、功能最簡單的辦公室，都讓努力維繫與梵蒂岡邦交的台灣芒刺在背。然而，當西方高度世俗化，天主教在歐洲逐漸成為次文化，教宗不能忽視人口、經濟和國際政治實力都與日俱增的亞洲，當教宗重返亞洲，不能不處理與中國的關係。許多批評者指責方濟各對中共叩頭，但史齊亞瓦濟認為，教宗沒有忘記台灣。

給台灣的訊息

在教宗方濟各結束亞太行從新加坡返回羅馬的飛機上，記者問起他對梵中關係和主教任命協議的看法時，他表示滿意與中國之間的對話，並重申一貫的說詞：「對我來說，中國是一個『願望』，因為我非常渴望訪問中國，這是一個偉大的國家；我敬仰中國，尊重中國。」

媒體針對教宗所說的ilusion大作文章，指出教宗終於從過去的「中國夢」醒來，意識到他對中國懷抱的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然而，這是迷失在翻譯中，來自阿根廷的方濟各脫口而出的ilusion，是順著西班牙語意，也就是夢想或願望的意思，而不是英文或義大利文語意所指的幻想或空想。

史奇亞瓦濟指出，媒體忙著解讀教宗對中國懷有夢想還是空想，反倒忽略了他對台灣釋出的訊息。或許已經有強烈獨立認同的台灣難以接受，教宗談及具有千年文化的中國時，他心中的想像包括了台灣。方濟各提到，「它（中國）的對話能力和相互理解的能力超越了彼此間不同的政治體系和民主。」史奇亞瓦濟解讀，「他提到了民主，這不是說台灣，是說誰？他流露了對台灣的關注。」

然而，習近平對香港的鐵腕箝制，很難讓籠罩在中國陰影下的台灣放心對話。事實上，堅持對話路線的梵蒂岡也北京懷有戒心，正如一名教廷外交人員形容的，「就是因為不信任，才需要協議約束對方，若彼此信任，不必如此費事。」

教廷心知肚明，現在與中國簽署的主教任命協議是一紙不平等條約，但教宗方濟各地緣政治的第一個原則是：時間勝過空間。史奇亞瓦濟解釋，「他相信，有時候必須讓出空間、讓出權力，然後讓時勢隨著時間演變。」

歐洲極右派以基督教文明的捍衛者自詡，以美國為首的保守派也嚴厲譴責方濟各對中國的退讓，但在歷史上，教宗曾經對西班牙、葡萄牙等「護衛」天主教的王室讓渡主教任命權，為了向全世界福傳付出與強權妥協的代價。教廷與歐洲國家的關係也不是一帆風順，方濟各訪問比利時的行程之一是慶祝魯汶天主教大學明年將創校600週年，但在1880到1885年間，比利時也曾因為天主教教會學校的紛爭與教廷鬧到斷交。

一位中國大陸樞機主教

相較於教宗方濟各在亞太受到的巨星般熱烈歡迎，在比利時等待他的，還有批判的聲音，有人不滿天主教會對性侵醜聞的處理方式，有人抱怨納入女性司鐸的改革遲緩。教宗將訪問的魯汶天主教大學設有南懷仁研究中心，這個以「皇帝的天文學家」、曾經輔佐康熙皇帝的耶穌會士南懷仁為名的中心，長期推動與中國天主教的交流，根據目前公開的行程，教宗在比利時不會觸及中國議題。

但他將接見主持南懷仁基金會多年，曾經擔任教廷中國問題小組成員的韓德力（Jeroom Heyndrickx）神父。中共改革開放後，韓德力是最早進入中國教授神學的外國神父，他長期推動與中國天主教的交流，南懷仁基金會今年6月組團到中國參訪後，當時會晤的中國主教之一、承德教區主教郭金才隨即在9月初來到魯汶參加研討會。

但郭金才是一位爭議主教，2010年，他在沒有教宗批准的情況下，逕行由中國官方任命為主教，被教宗施以最嚴厲的絕罰，導致梵中一度回暖的關係降至冰點，直到2018年9月，梵中簽署主教任命臨時協議時，教宗方濟各為了促成中國教會完全共融，本著寬恕的精神接納他為主教，並承認他所管理的承德教區。

同樣具有爭議性的閩東主教詹思祿則將在10月來到梵蒂岡參加世界主教會議。2000年，詹思祿被祝聖為主教，他雖是官方喜愛的人選，但沒有遵循天主教法典得到教宗的批准，教徒不願跟隨他，被形容是「沒有羊群的牧人」。教宗方濟各在2018年簽約時也接納了詹思祿，並要求地下主教郭希錦退讓為輔理主教，引發出賣地下教會的軒然大波。

中共步步進逼，硬是塞給梵蒂岡自己屬意的人選，像是在試煉口口聲聲說敬仰中國的教宗方濟各，要他以行動證明有多敬仰。但決心重返神州的方濟各不退縮，史奇亞瓦濟推測，教宗甚至可能大膽出招，擢升一位中國大陸主教為樞機，讓中國大陸樞機主教進入天主教會的最核心，並有權參加下一任教宗選舉的閉門會議（conclave）。當緬甸、泰國，乃至只有一千多名天主教徒的蒙古都有樞機，補上中國樞機主教，教宗方濟各帶領天主教會向東轉的拼圖才補上了最重要的一塊。

然而，教宗方濟各為了讓天主教教會在中國深根茁壯所做的豪賭，不僅要面對天主的審判，還有歷史的審判。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