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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專欄:留在香港的青年被馴化了嗎?

廖偉棠 2024年10月07日 07:00:00
香港青年的覺悟和決心絕不亞於當年的台灣青年,何以就斷言區區數年的禁制就能使一代人馴化?(美聯社)

香港青年的覺悟和決心絕不亞於當年的台灣青年,何以就斷言區區數年的禁制就能使一代人馴化?(美聯社)

最新一期的文學雜誌《文訊》,推出「MZ第一宇宙速度:1990後臺灣作家評選」的專題,選出十位不容忽視的1990後居臺寫作的青年作家——為什麼強調是「居台寫作」,因為其中有三位作家都是近年留學繼而旅居台灣的香港青年。也正因為此,紀錄這次評選的專文<書寫是文學的根本>(撰文:李禹萱)在社交媒體上引起香港文學界及讀者的注意。

 

尤其該文最後一段提到:「留在香港的青年被馴化了」,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引來大多數留在香港的寫作者和讀者的反詰。究其上下文,那應該屬於評審的說法,不知道紀錄者是直錄還是概括評審意見,但無論如何,這句話對依然在香港為言論自由奮鬥、在夾縫中力保良知與記憶的不可玷污的青年(及中老年),都是莫大的污名。

 

這固然是出自誤解,而誤解來源自距離,距離有客觀也有主觀原因。首先,港台之間的文學閱讀依然是不平等的,雖然近年因為政治,台灣多了關注香港文學,但大多數的香港本土出版、尤其是新人作品均罕見於台灣書店,而台灣赴港旅遊因為有安全考量也反而比雨傘運動前還減少,這是令評審們也許無法看到「留在香港的青年」現在的抗爭力度之客觀原因吧。至於主觀原因,還是某種「香港已死」想像所致,這種想法自2019抗爭失敗後,經某些台媒或KOL渲染,已經頗入台灣人心,我在台常常獲得鄰居或孩子同學家長(他們大多知道我是港人但不知道我是作家)的「同情」,相信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遭遇。

 

但對於台灣的知識份子、作家,我還是期許他們對香港現況的認識不流於上述想像。就算不接觸香港當下文學作品,也可以用更具歷史批判的心態去同理香港。試想,台灣經歷長達三十八年戒嚴,沒有出走歐美日的青年是佔大多數的,他們「馴化」了嗎?如果他們馴化了,何來黨外鬥爭和如此燦爛的文學、藝術革命?同理,香港青年的覺悟和決心絕不亞於當年的台灣青年,何以就斷言區區數年的禁制就能使一代人馴化?

 

就我在香港所目擊,近年出版的小說集、詩集、文集裡觸及時代的痛、怒與愛的,大有人在,而勇於出版和銷售的獨立出版單位和書店亦不在少數。但為了保護他們,本文不欲一一羅列,唯希望他們在艱難的存留下得到海外的注視和聲援(這也是「離開」的人的責任)。

 

至於他們有沒有「馴化」,我可以從反面來說說,恰巧昨天我在香港的圖書館看到一本《香港文學》——這本由劉以鬯先生創立的文學雜誌一度算是中立和團結香港多數作家的,但經歷前前主編陶然先生去世及香港之變,質量迅速下滑,我早已不再閱讀、更不投稿了。但翻開新的一期《香港文學》,我先是搖頭,後是釋然,搖頭是看見裡面作品90%以上都是大陸作家書寫,作者簡介稱居住香港的僅有三、四人,「香港文學」掛羊頭賣狗肉到不要臉的地步;但釋然的是,沒有一個我欣賞的香港青年去投稿這本「權威」雜誌,這足以說明大家「心水清」、有氣節。

 

被迫沉默與主動賣身求榮,是有本質差別的。更何況,表面的沉默並不代表喑啞,地火依然在運行,試想即使在當年蘇聯史達林的高壓統治下,依然有大量優秀作家以「抽屜文學」的方式堅持寫下自己最真實的文字以及對世態人心的觀察,香港又何嘗不會如此?台灣的朋友請以最大的耐心和信任,拭目以待。

 

同時我也想對留在香港的同儕們說一句:不必憤懣。我們野性難馴,無論在港還是在香港以外都是一樣。南蠻子是我們的污名嗎?不,是我們的驕傲。香港文學的魅力恰恰源於它近百年都上不得居「廟堂」之上,它亦不想居於廟堂。「書寫是文學的根本」這句說得就很對,我們忠實於自己的筆,留下自己的字,其他的,都是浮雲。

 

※作者為詩人、作家、攝影師。1975年出生於廣東,1997年移居香港。曾出版詩集《八尺雪意》、《半簿鬼語》、《尋找倉央嘉措》、評論集《異托邦指南》等。

關鍵字: 香港 馴化 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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