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國民黨人仍是捧著中華民國在寫他們的當代史,而大多數台灣人已逐漸以各自的方式把中華民國扛起來寫新歷史。(美聯社)
對於賴清德的「祖國論」──就年紀來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絕對不可能成為中華民國人民的祖國,反倒是中華民國可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75歲以上民眾的祖國,中國國民黨立委李彥秀說,如果依這邏輯,難道80歲以上台灣人的祖國是大日本帝國?中國國民黨國政基金會副執行長凌濤則表示,若中華民國是中共的祖國,75歲以下大陸地區人民,賴清德要放棄嗎?中華民國再也不是他們的祖國?
就歷史事實來說,生長在日治時代的80歲以上台灣人是可能有人對大日本帝國有祖國的感情,與中華民國的確可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75歲以上民眾心中的祖國,是一樣的概念,至於多數75歲以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自生下來就是中華人民共國公民,再加上文革和中共的洗腦教育,(不管賴清德要不要放棄)會認為中華民國是祖國的機率是幾近於零。這些,全是戰爭與條約所造成的結果,不是嗎?但似乎對於李彥秀和凌濤而言,這是不可言或不想正視的禁忌,難道一個黨的法統史觀比人們的生命經驗史更重要和正確?
當然,就如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在小說《1984》所說的:「誰控制了過去,就控制了未來;誰控制了現在,就控制了過去。」威權政府必然會掌控歷史的話語權,所以,在黨國時代,許多經歷過日治時代的台灣人必須接受黨國的史觀,壓抑自己過去的生活經驗感受,整個台灣島在黨國的控制下,就如韓國瑜對今年國慶主視覺的形容:「中華民國乾乾淨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純純潔潔…大家一同都用一顆赤誠的心,來愛我們的中華民國。」但誰都知道,那是高壓統治下所呈現的假象,多少台灣人在那個年代都有類似詩人楊牧對某一時間的情境有疑惑:「我一直到上了高中,還無法分辨當太平洋戰爭的時候,對在台灣躲警報的人來說,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班上外省籍同學,他們在四川躲警報時,投彈的日本人毫無疑問是『壞人』,但是對當時的台灣人而言,是要認同自稱保護台灣的日本人?還是認同前來轟炸自己家園的美國人?」,或如詩人陳千武,內心有隻《信鴿》:
埋設在南洋
我底死,我忘記帶回來
那裡有椰子樹繁茂的島嶼
蜿蜒的海濱,以及
海上,土人操櫓的獨木舟……
我瞞過土人的懷疑
穿過並列的椰子樹
深入蒼鬱的密林
終于把我底死隱藏在密林的一隅
於是
在第二次激烈的世界大戰中
我悠然地活著
雖然我任過重機鎗手
從這個島嶼轉戰到那個島嶼
沐浴過敵機十五厘的散彈
擔當過敵軍射擊的目標
聽過強敵動態的聲勢
但我仍未曾死去
因我底死早先隱藏在密林的一隅
一直到不義的軍闕投降
我回到了,祖國
我才想起
我底死,我忘記帶了回來
埋設在南洋島嶼的那唯一的我底死啊
我想總有一天,一定會像信鴿那樣
帶回一些南方的消息飛來──
想想,多少80歲以上台灣人是這樣子(被迫)活兩次?他們的疑惑、痛苦與悲傷,與來台中國老兵的斷然撕裂隔離,究竟有多少不同?但卻是長時間服從在黨國的史觀下,不能言談。人是有思想感情的動物,一個屋簷下的一家人都可能有不同的想法,甚至處不來,一個國家裡要如何沒有異見?就像老一輩人的成長記憶就有在中國與在日治下兩種,而要讓「不同」變成相互理解與扶持的感情,只有不壓抑地談論分享個人生命經驗史,而不是追求國家的統一正史觀。
不過,誠如義大利歷史哲學家克羅采(Benedetto Croce)所說的:「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每一世代的人不斷以現代的目光去回顧歷史,並改寫過去的歷史,所以,過去的歷史,也常添加了現代的成分再出現;現在的多數中國國民黨人仍是捧著中華民國在寫他們的當代史,而大多數台灣人已逐漸以各自的方式把中華民國扛起來寫新歷史,於是,凌濤和李彥秀自然無法接受賴清德的「祖國論」,而多數台灣人覺得中華民國台灣在國際上越來越亮麗發光的同時,韓國瑜卻認為中華民國是被關在黑屋子裡八年的營養不良糟老頭。也因此,中國國民黨的問題與危機來源,就是要人們服從法理制度(憲法與兩岸條例)的史觀,不是以人為中心,思考人們隨著時代變動的感情與需求,這種僵化的固執,與絕不變通的老台獨建國派,是神似的雙子。然而,歷史一再證明,真正的勇者與成功者,是能夠正視歷史與現實的人。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現居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