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國樑罷免案開票結束了，果然了應驗事前的民調與名嘴的觀察。畢竟國民黨把這次罷免打成是總統大選級的藍綠對決，有頭有臉的幾乎都來了。因為從國民黨的角度看，國會裏藍白合的脆弱多數，不是沒有被罷免重選而翻盤的可能。所以謝國樑才被當成是童話裏堵住水壩的少年，一旦堵不住就會潰堤千里、一罷再罷；而國民黨才會全黨一起上，把市長的罷免昇高成藍綠對決。

不過在國民黨介入前，一開始謝國樑確實打得毫無節奏與章法。先是隨興所至的過度亢奮（市長在記者會上不談市政，卻說自己不吸毒、換新眼鏡），接著發現亢進有損支持度，就繼之以低蕩的過於謙卑（早晨到車站向民眾哈腰道早），活像因搖晃過大而失去平衡的大玩偶。連對罷免要採冷戰或熱戰，一開始都還舉棋不定。

但反覆無常是兵家大忌，但這早是謝的作風：選前承諾Gogoro，選後跳票，還排擠預算，導致公車拋錨、漏油，車門還會在行駛中掉落。選前用「小愛爸爸」洗白公子哥兒、多金多情還蹺班立法阮的形像。選後不避瓜田李下，標案得標金額與底標極為接近，年限出奇的長，得標者多為「謝友友」，甚至還有舊情人家的企業；還違反程序正義，在法院判決定讞前，命警察破門點交。

之所以有這些荒謬舉動，絕大部份原因來自謝的出身。有錢當然不是罪惡。但含著金湯匙出世，又少有挫折，很少有他要不到的東西，自然容易導致他認為一切都該按他以為的方式來進行。而面對這可能是他此生最大的挑戰與挫折，不知如何應對之下，公子哥兒的本能油然而生，得不到就耍脾氣：只要我沒有（市長），你們(市民)也別想有（機車）！

但在國民黨介入後，面對罷免的策略開始轉變。韓國瑜自貶身價，以謝未選總統替其開脫，突顯其「罪不至死」，打中了台灣人與人為善、不為已甚的特質。而馬英九去了十次、握了十次謝的手，也讓基隆人看在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賣他個面子。全黨一起上固然發揮了組織戰（基隆本來藍大於綠）的長處；但更重要的是，切中了台灣人的善良本質，就算覺得謝的市政表現雖有可指摘之處，但並未到完全無藥可救（像目前基隆市府在東岸商場的民事案件均勝訴），而必須將其政治生命毀於一旦的地步。謝平日雖有些出格的言行（例如與「鹿茸是鹿耳朵裏的毛」前後輝映的「蝙蝠下蛋」），但善良的台灣人頂多把它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談，還不至於變成完全看不起他的譏笑（例如「苦民所苦，睡到中午」）。

更重要的是，這次罷免隱約有「世代之爭」的意味。罷樑團體的青年志工在街上發傳單時就遇到中年人質疑：Gogoro就是給你們的，還嫌不夠？還要怎樣？而且罷樑團體的志工雖有老有少，但不可諱言的是，曝光的絕大多數是青年。這很容易被耳語操作成是，這群大多不住基隆（在外求學或就業）、或被認為只把基隆當旅館（因通勤工作）的年輕人，根本不算基隆人。他們只看到基隆的缺點，絲毫不感恩，得了便宜還賣乖。這群人就是民進黨選輸不甘願，伺機發動的側翼。如此自然讓中老年人難以苟同，甚至認為「序大」得趁機「教示」屁孩做人的道理。

謝在公辦說明會上採低姿態，爭取同情與諒解。這更能打中經歷人生各種磨難之後，覺得凡事都要為別人留餘地的中老年人。歲月的歷練還告訴他們 ，「新」與「好」不一定能畫上等號，「新」可能比「舊」還糟。所以如果把謝給罷免掉，新市長會更好？如果不確定新的會比較好，為什麼要把舊的給換掉？更關鍵的是，那個未來可能的新市長在哪？在他沒出現之前，怎麼可能比較？在無法比較之下，要不就是不投，不然就是投給舊的。

雖然國民黨這次用組織戰，用切中了台灣人不為已甚的善良與同情，以及背景中潛藏的世代之爭而打贏了這場罷免（至於缺乏未來可能的新市長，則與國民黨無關）。不過，習性是長期薰染養成的，一旦沒人在身旁耳提面命，早晚會不由自主流露出來。更重要的是，國民黨內充斥著像謝這種政／富N代，難保那天不會像打地鼠機裏到處冒頭的地鼠，因而難以救援。而這次成功的招式，下次也未必能複製。

像以往大選白熱化的當下，竟傳出「只是場選舉，別讓某某(候選人)不開心」，不擺明了這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媽寶？而國民黨內還有個以往是讓這些N代交流用的「革命實踐研究院」（事實上既不革命，也無實踐，更沒研究）。N代們彼此初識時不是問「你是誰？你做過什麼？」而是問「令尊是……？」說穿了，他們比的不是能力，而是血脈；更確切的說，是比精子（完全符合漢文化「親親尊尊」的傳統）。人才庫質變成了精子銀行，培育出的，則是像阿斗之流的巨嬰。

充斥著這些不知民間疾苦二世祖的國民黨還能好到哪去？難怪看到謝被罷免，第一時間就跳出來，以防止骨牌效應。但這次國民黨會取近似焦土作戰的策略，幾乎以整個黨為謝背書作保。但焦土作戰之所以可能，是因為國土大、資源多，而國民黨還有能力再玩幾次、再撐多久？

那麼可以完全放棄這些二世祖，再另外尋找新人嗎？這在邏輯上雖是合理的，但現實裏卻毫無可能。因為原先與台灣並無關聯的國民黨，本來就要透過類似代理商的地方派系才能與台灣產生聯結。雖然因受制於地方派系，而一度曾試圖以黨中央直接培育的人材空降到地方。但在國民黨失去中央執政優勢後，不得不重回與地方派系結合（甚至是依賴）的老路，當然不可能捨棄掉派系的下一代。

這就像希臘神話裏的戈耳狄俄斯之結（the Gordian knot），誰解開它就能成為亞細亞之王；但繩結的頭卻位在繩結的內部，根本找不到下手解繩的地方。亞歷山大的作法是一劍劈開它。但最好的作法會不會是，一開始就根本不要綁出這個無解的繩結？

※作者為學術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