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果然演習了。說「果然」是因為在美國一家智庫的內部分享會上，我說北京對賴清德的雙十演講會很不高興，大概率會軍演。那時國台辦還沒有回應。從國台辦發言人陳斌華當天發表的談話來看，語氣是很強硬的。我看了一些臺灣名嘴的評論，他們認為，北京的不滿在預期中，臺灣相關部門官員也表示，無論賴說什麼，北京都會不滿。雖然北京的生氣可以料到，但如何表述這種不滿，其中的遣詞造句，還是有差異。陳斌華通篇談話的內容和語氣表明島內輿論還是低估了這種不滿。

國台辦發言後，北京商務部也宣告了依據對台貿易壁壘調查結論，研究採取進一步措施。此前，北京分兩批取消了ECFA早收清單200多項產品的零關稅優惠，由於臺灣沒有回應北京的貿易壁壘調查結論，接下來遲早會有第三、甚至第四次取消早收清單中的臺灣產品關稅優惠。不過，商務部選在雙十演講次日即公告，顯示北京受到了賴的演講的刺激。而國台辦對此也表強烈支持，說明這是對賴的演講的報復。

為什麼北京對賴的雙十演講反應強烈？島內和外媒大都認為賴這次演講對兩岸關係的論述顯得溫和與克制，提到中華民國的次數比蔡英文要多，賴是要打中華民國的招牌，沒有挑釁對岸的意思，相反，還釋出了善意。倒是部分深綠人士對賴沒有公開打出台獨旗號表不滿。如果這樣來解讀賴的演講，顯然忽視了北京的感受。

賴的演講首次對台獨做了比較完整的論述，簡要概括就是，臺灣是一個主權獨立國家，它的名字叫中華民國（叫臺灣或中華民國臺灣也都可以），領土在台澎金馬，和中國互不隸屬。面對中國對臺灣的武力威脅，臺灣必須全面融入世界民主陣營，提升自我防衛的力量，以實力對實力，謀求兩岸和平。具體來說，可以把它分成幾個方面來分析：

其一，割斷臺灣和中國的歷史連接，凸顯臺灣問題不是中國內戰的延續。賴在演講開頭雖然提及武昌首義（請注意，他沒有提武昌這個名字，而是說「一群充滿理想抱負的人，揭竿起義、推翻帝制」，為的就是不要和中國產生連接），但在敘述中華民國的歷史時，只截取75年前的古寧頭戰役、66年前的八二三戰役這兩場戰役，表示它們「守住了台澎金馬，守住了中華民國」，很明顯，賴要在演講中凸顯臺灣問題不是中國內戰的延續，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對中華民國的戰爭，從而在歷史上割斷臺灣和中國的關聯。

其二，在政治上定位臺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用中華民國的外殼來包裝台獨的內核，並挑戰聯合國2758號決議。賴在演講中再次強調「中華民國已經在台澎金馬落地生根，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後者「無權代表臺灣」，這是賴對臺灣的政治定位，是他的核心台獨主張。賴之所以要借用中華民國外殼來包裝台獨，既是因為這個場合是中華民國的國慶，也是因為這樣講能呼應藍營中的華獨或獨台勢力，收編他們，分裂藍營；而中華人民共和國無權代表臺灣的表述，則是要挑戰聯合國2758號決議。

其三，呼應美國和西方關於「民主與專制」、「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的敘述，把臺灣塑造成西方民主陣營的重要一環，同時暗示中國是國際麻煩製造者和國際和平的破壞者。賴在演講中不點名批評中國的「威權主義的擴張，也在在挑戰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威脅我們得來不易的民主自由生活方式」，還說「長期以來，世界各國支持中國、投資中國……無非就是期待中國一起為世界帶來貢獻，對內重視民生、對外維護和平」，「希望中國回應國際社會的期待，能夠發揮影響力，和世界各國共同努力，結束俄烏戰爭和中東衝突，也和臺灣一起承擔國際責任，對區域和全球的和平、安全與繁榮，做出貢獻」。這些語言都是標準的美國和西方對中國的說法，賴這樣表述，是要告訴美國，臺灣完全配合美國的對華戰略和敘述方式。而他對中國承擔國際責任的「希望」，看似有一種祈使的味道，但實際要表達的含義是，國際社會幫中國發展，期待的是中國成為國際和平的重要力量，為國際社會做貢獻，可現在中國幫助俄羅斯，威嚇臺灣，成了國際麻煩製造者和國際和平的破壞者。

其四，表達抗拒中國統一的堅定意志和堅強決心。賴表示他身為總統，其使命是，「維護國家生存發展，堅持國家主權不容侵犯併吞」，「堅定落實『和平四大支柱行動方案』，強化國防，跟民主國家肩並肩，共同發揮嚇阻力量，靠實力確保和平」，「捍衛國家主權的決心不變」等，這些論述表明了賴抗拒中國統一的意志，要把臺灣問題國際化，並和民主國家一道，用實力（武力）來抵抗中國的武力併吞。

很多評論者只著重在第二方面的政治定位，卻忽視了其餘三點對北京的刺激。賴在演講中雖借用了中華民國的外殼，也表達了兩岸交流的願望，似乎顯示沒有之前外界預期的暴沖，可通過將中華民國界定為台澎金馬，從歷史和現實切割臺灣和大陸的連接，其所要表達的一邊一國的含義是清楚的，對中國大陸的抗拒是毫不含糊的。故從北京的角度看，賴的首份雙十講話充滿了挑釁和對抗，並不克制，反顯強硬。國台辦的回應顯示出這點。賴回歸中華民國，或許是要打通台獨和藍營特別是國民黨內的華獨的阻隔，以華獨來包裝台獨，可對北京言，不管台獨還是華獨，都要獨立於大陸，兩者之區別，不過是名稱不同而已，實質完全一樣。故只要是「獨」，都要嚴厲打擊。換言之，北京對賴雙十演講的看法要比島內外來得嚴峻。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