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境內遭以色列空襲的情形。(美聯社)
2024年7月,當哈馬斯戰力被壓制之後,以色列的作戰目標北移;9月底,北面的黎巴嫩真主黨已受到重創。接下來,以色列繼續的攻擊目標為何將是中東戰火升級的關鍵。世人憂慮的是如果以色列和伊朗大規模開戰是否可能爆發成中東的全面戰爭?進而升級成核戰或第三次世界大戰?
中東局勢似乎混沌不明,但其實有著清晰的演進路徑。何以在沉寂四十年之後,以色列近期在全球指責聲浪中,仍執意擴大戰局,進而可能對伊朗展開大規模的攻擊?主導未來中東局勢的主要力量為何?是以色列的進攻戰略?美國的介入?還是邪惡軸心 -- 俄羅斯跟中國 -- 的代理戰爭?此後中東權力的態勢將會如何演變?
以色列建國於戰火中。1985年之前,以色列至少有六次大戰:獨立戰爭(1948)、西奈之戰(1956)、六日戰爭(1967)、埃及消耗戰(1970)、贖罪日戰爭(1973)和第一次黎巴嫩戰爭(1982年)。以色列在六日戰爭中,已在阿拉伯包圍圈大獲全勝,領土也大幅擴張。雖然在贖罪日戰爭中險些遭遇滅頂,但1973年再勝之後,以色列已成為中東第一強權,周遭已無敵手。
但是以色列武力的強大並無法保證他們的永續生存。由於周邊激進的巴勒斯坦人及穆斯林阿拉伯族裔,堅決否定以色列國的正當性,並誓言殲滅猶太國於中東之土,以色列的每場戰爭都是一個免於被滅種的生存之戰。
在屢戰屢勝中,以色列確立了以「主動進攻」的國家安全戰略,其中國防三大支柱正是戰爭的指導守則:遏阻(deterrence)、早期預警(early warning)和決定性的勝利(decisive victory)。
「遏阻策略」建立在可信的威嚇之上,一旦遭遇攻擊,必定迅速升高軍事對抗,予以敵人迎頭痛擊。「早期預警策略」建立在先制/預防攻擊之上,情報系統一旦發覺敵人的軍力上升,並將威脅國家存活時,就會主動發起迅猛的攻擊。「決定性的勝利策略」明示一旦開戰,一定要戰勝,還要徹底瓦解敵人的軍事與組織能力,讓敵軍在可見的未來,無法輕易再度動員,產生威脅之能力。
1985年第一次黎巴嫩戰爭結束之後,由於周邊阿拉伯國家多數已經臣服,加上連年的戰爭征戰,軍事支出龐大(占GDP百分之34%),累積負債及經濟赤字高昂,通膨高漲(上漲至400%)。以色列當時的總理裴瑞茲決定結束長期的軍事衝突,和阿拉伯敵手和解。雖然其後在約旦河西岸、黎巴嫩邊界和南邊加薩走廊的炸彈自殺攻擊仍不斷,但1985年之後的以色列已經進入了和平時期。
此後一方面,以色列的屯墾區仍然不斷外擴;另一方面,以色列漸漸地以「包圍策略」替代原來的主動進攻策略。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地區廣建高牆,企圖將阿拉伯人的敵意和炸彈攻擊阻擋在高牆之外;而在高牆之內,以色列人則過著類似美國矽谷居民般的生活:陽光、沙灘、悠閒、繁榮、創新等現代文明的日常型態。
在2023年10月的哈瑪斯屠殺事件中,1200位以色列人被殺、250被俘虜,千人受傷,多地都受到猛烈的攻擊跟損毁。這個凶慘的事件將以色列人從和平的美夢中甦醒。他們驚訝地認知到高牆内的以色列,並沒有想像中的安全,而是隨時都有可能再度遭遇到滅絕式的攻擊。
屠殺事件震醒了猶太人沉睡四十年的亡國憂慮。以色列舉國菁英也驚訝於他們強大的國防軍原來已失去遏阻力,而這幾十年奉行的包圍策略竟然是相當失敗的。在巨大生存威脅重現下,以色列領導層全面性的要求回歸過去賴以生存的「進攻戰略」,要重建國家安全的三大支柱:遏阻,先制攻擊和決定性的勝利。
1980年之前,以色列在中東地區的主要敵人是以埃及總統納賽爾(Abd al-Nasser)為核心的「泛阿伯主義聯盟」(Pan-Arabism),包含:約旦、敘利亞、黎巴嫩和伊拉克等主權國家。為了破解此聯盟,當時以色列建國總理 -- 本.古里安 (Ben-Gurion) -- 和土耳其及伊朗還曾建立「北方三角」合作聯盟,包含情報、軍事及貿易上的合作。事實上,伊朗當時的巴勒維王國正是中東親美和親以色列的主要國家之一。
但1979年,以何梅尼為首的什葉派伊斯蘭主義推翻了伊朗君主政權,成立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並組織一大六小的「抵抗軸心」(Axis of Resistance),以替代之前由埃及領導的「泛阿拉伯主義集團」,成為誓言殲滅以色列的新穆斯林集團的首領國家。
伊朗帶領的「抵抗軸心」包括:哈瑪斯、真主黨(黎巴嫩)、胡塞青年軍(葉門)、約旦河西岸反抗軍,伊拉克游擊隊、敘利亞反抗軍及伊朗國防軍。在地理上,六個非國家軍事組織將以色列緊緊包圍,一個遠在1500公里外的真正實力強大的國家 -- 伊朗 -- 在操控所有的作為。因此「抵抗軸心」對以色列的戰爭可以視為是伊朗攻擊以色列的代理戰爭。但是伊朗自身一直很謹慎地置身事外,避免和以色列直接衝突。
如果從2024年回望2023年的加薩大屠殺事件,多數專家都會驚訝於哈瑪斯的急躁跟魯莾,不僅給自身帶來了滅亡的結局,也瓦解了黎巴嫩真主黨30餘年來所累積的強大軍力。現在連「抵抗軸心」的領袖 -- 伊朗,也將遭逢軍事及經濟上大毀壞的厄運。
2023年大屠殺事件以來,伊朗就一直猶豫不決,避免直接和以色列交戰。但隨著以色列攻擊升高,在諸多阿拉伯兄弟要求報復的壓力下,不得不在今年4月和10月,分別對以色列發射數百枚的火箭及彈道飛彈。
事實上,伊朗已落入了以色列急欲摧毀其尖端軍事設施的陷阱之中。正如美國前總統川普和他的前國策顧問波頓不約而同的指出,如要維持猶太國的生存,以色列的眼前戰略就是要徹底摧毀伊朗的核設施。
以色列如果企圖轟炸伊朗的軍事及核設施,必然會面臨許多軍事技術上的挑戰,例如:要有足夠的轟炸機及加油機;要備齊足夠的鑽地彈藥及地下摧毀技術;也要有成功的外交技巧,以借道伊朗周邊國家的領空。
在政治因素上,以軍的進攻將面臨更多的挑戰。這可從伊朗最近不斷的外交動作中看出端倪。10月1日,當伊朗導彈襲以之後,伊朗外長就立即飛往中國求解方;接著伊朗總統也飛到中亞峯會向普丁求援。伊朗也強烈警告鄰國,不得將領空借予以軍;呼籲阿拉伯世界聯合對抗以色列;訴求聯合國喊停以軍事行動;急呼西方輿論抵制以色列的攻擊行動。
即使如此,對照戰事膠著的俄烏戰爭,短期的中東地區局勢卻相當的明晰。以色列從去年10月開始,就節節大勝。伊朗所領導的「抵抗軸心」只具有限的反擊能力。已四分五裂泛阿拉伯地區,多國已是以色列跟美國的盟友,剩餘的軍事實力多微弱,能夠集體對抗以色列的可能性跟實力都不足。所謂中東爆發全面戰爭並不如想像中的慘烈。
事實上,自從全球能源供應多元化之後,中東在地緣戰略及經濟價值上已一落千丈。但即使如此,繼美國強力支持以色列之後,俄羅斯和中國也想從中東的混亂情勢中得利。
首先,中國過去對中東一直採取平衡策略,現今支援伊朗雖有利可圖,但能夠施力的有限。其次,俄羅斯目前雖是自顧不暇,但俄鳥戰場上的劣況以及中國無上限結盟的猶豫不決,使得普丁極力拉攏北韓跟伊朗。尤其當中東衝突已從民族戰爭演變成宗教戰爭後,核彈的使用已可尋得神聖的理由。因此世人最擔心的核子大戰,是有可能藉由中東的代理人率先引爆。
所以雖然短期中東的格局很大程度是由以色列的進攻戰略所主導,但中長期介入中東勢力的變因不少。未來中東的戰爭升級成核戰或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可能性無法排除,亦即未來中東版圖仍然充滿了不確定性。
※作者為國立雲林科技大學財金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