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黃國昌是部落政治主義的代表,並不為過,他熱衷的顯然已不只是咆哮,還有傲慢。(攝影:張哲偉)
2022年,在加拿大溫尼伯大學心理學教授費爾曼主持下,七位跨校學者首次共同針對Twitter(當時還沒改為X)上,美國政客「不文明行為趨勢」進行了系統性研究。結論是:美國政客在Twitter的粗魯言語顯著增加。
基於Twitter儼然是美國政治溝通的主要平台,費爾曼等人於是藉由一套人工智慧軟體,將2009年以來(到2019年十年間),美國國會議員總計130萬條貼文,以普遍認知的粗魯、無禮用詞進行評分,並和另外100萬隨機非政治人物的Twitter內容比較,對照出政客「不文明得分」10年間增加了23%,遠高過隨機用戶。其中,激進派(極端派)議員的「不文明得分」,再又勝過傳統被歸為溫和派的議員。
這份報告同時也提到了,「不文明得分」增加,主要來自政客得到了正面回饋,包括點讚或大量轉發。當某則不文明貼文獲得反響,其後一段時間的不文明貼文數也會跟著上升,此即社群媒體的「強化學習」(或謂演算法)作用。
這一發展,無疑和美國立國以來,主張領導者應兼具雄心和謙遜相違,反而進入一個鼓勵傲慢的時代。民選公職愈多,從基層到白宮,原本以謙卑公僕之姿爭取選票的政客,確實是一天比一天自大。
而在費爾曼等人發表報告之前,2019年康乃狄克大學哲學教授林奇,則曾先一步在著作《無所不知的社會》(Know-It-All Society)中提到同樣現象。他觀察的也是社群媒體,發現政治中日益增長的傲慢,主要來自社群網路「滾雪球效應」所形塑的認同和價值觀。
林奇在受訪時,自承過去他以為政治走向極化,是人們推理能力變差,或者愈加不重視科學、理性,直到完成這本書,他更傾向政客變得極端、傲慢,很大程度其實是受到網路世界「政治部落主義」(political tribalism)引導。且當有人開始傲慢無禮,為了讓自己不顯得脆弱,便會以為戰勝對方傲慢的方法就是更傲慢。至極,即使不可能有人無所不知,卻有愈來愈多政客表現出「我一個人就可以解決這件事」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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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之前,美國商界的自大狂不少,例如堪稱矽谷最具影響力的馬斯克,在他身上從來只見野心,毫無謙遜;又比如美式足球達拉斯牛仔隊的老闆傑裡瓊斯,儘管他的球隊10多年來從沒打入冠軍賽,他卻從不錯過機會對任何NFL的重要比賽夸夸其言。而今,這股「我傲慢、我驕傲」的風氣,正在襲捲政壇,再怎麼名不見經傳的政客,也能藉由網路世界大放厥詞,為自己爭取到發聲權。
回到台灣政壇,去年大選期間,黃國昌被提名為「民眾黨不分區立委」,卻是點名「總統候選人賴清德」和他對辯;新國會上任,黃國昌是為「立委」,同樣喊話已為「總統」的賴清德勇敢接受他公開辯論邀請;最近一次,朝野為倒閣、罷免沸沸揚揚,黃國昌一樣又指名賴清德,說「若民進黨一直希望在野黨提倒閣、賴清德解散國會重選,可以,那就請賴清德一併辭職重選。」倒閣、解散國會和總統請辭何干是一回事,黃國昌唯一心心念念,無非是以「總統層級」自比。
說黃國昌是部落政治主義的代表,並不為過,他熱衷的顯然已不只是咆哮,還有傲慢。而從費爾曼到林奇,從「Twitter不文明行為趨勢」調查到《無所不知的社會》一書,我們似乎也看到了關於黃國昌「政治大頭症」的部分解釋。
林奇提到,因社群網路而強化的政治部落主義,不只是社群網路回聲室所導致,往往也會發生在人口、社會、政治結構的變化期。若以美國為例,所謂「白人的危機感」一定程度正是來自這一族群感到傳統地位受威脅,某些政客於是開始積極經營「部落」,再藉由社群網路,促使追隨者對他產生高度忠誠,彼此且會不遺餘力捍衛部落裡的唯一領袖,不允許他受到任何批評,更不會對其他部落讓步,「我們」與「他們」分別愈大,直到將「他們」定型為道德可疑的代表,而「我們」都是聖人。就是這種想法,終讓諸多政客的政治言論退化成為無謂而純粹的憤怒和敵意(Twitter「不文明行為趨勢」調查是為佐證)。
藉此觀察黃國昌,他原本操持的時代力量在政壇上逐步式微,於是一蹬轉靠了柯文哲的民眾黨;他原本是區域立委戰將,如今卻是在他人拉攏,於政黨票不分區保障下才得重返國會。就林奇的觀點,他就是典型擔心在局勢變化下失去權力的政客類型,進而,這類型危機意識很強的政客之所以需要表現得異常傲慢,很大原因,其實是出於自己內心防禦型的恐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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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