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全球矚目的美國總統大選選局結果出爐，由川普獲得壓倒性多數的支持，再度戲劇化重返白宮的同時，在大西洋另一側的德國，居然也發生翻天覆地的政局變化。台灣時間11月7日凌晨4點（德國時間11月6日晚間9點），一陣緊急快訊出現在德國各家新聞台的跑馬燈上，德國聯邦總理蕭茲突然宣布解任聯邦財政部長林德納，使得現任聯邦政府的執政聯盟徹底破局，為德國政壇投下震撼彈。

脆弱的「紅綠燈」（Ampel）聯盟

簡略介紹一下德國目前內閣制的情形。2021年9月26日舉行的第20屆德國聯邦議會選舉，象徵著終結與承接梅克爾時代的議會選舉結果，在疫情、洪水與經濟發展疲軟等多重壓力下，基民盟（Union）未能成功延續梅克爾的政績獲得選民的青睞，僅以24.2%的支持率屈居第二大黨，第一大黨反由社民黨（SPD）以25.7%奪下。依德國基本法第63條第2項規定，獲聯邦議會過半數以上成員同意者，即可成為聯邦總理。作為議會第一大黨的社民黨，即積極尋求執政的機會。社民黨基於梅克爾時代與基民盟合作的未竟滿意，遂改與綠黨（Grüne）與自由民主黨（FDP）結盟，籌組聯合內閣，共同職掌德國聯邦政府。因為社民黨、自由民主黨與綠黨的代表色各自是紅、黃、綠，此次聯合內閣又被外界稱為是「紅綠燈」（Ampel）聯盟。在內閣部長的席次分配上，則將掌管聯邦財政收支預算的聯邦財政部長一職，劃歸給自由民主黨黨魁，也是本次事件主角的林德納。

受到疫情衝擊、烏俄戰爭、加薩戰爭、美中貿易戰、能源危機、通貨膨脹與難民政策與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下，紅綠燈內閣在施政成效與民意滿意度上始終難以獲得正面評價。依近來的民調趨勢觀察，紅綠燈內閣的支持率可謂節節下滑，顯示多數選民並不滿意當前內閣的表現。伴隨著近期極右派的德國另類選擇黨（AfD）成功地在德國東部攻城掠地，甚至在今年的圖林根邦議會選舉中以32.8%的支持率躍升為該邦第一大黨，更在歐洲議會選舉中以15.89%的得票率擠身德國境內第二大黨，由原先僅是劍走偏鋒的邊陲小黨，如今已日益茁壯且有問鼎執政之姿。另類選擇黨強大的磁吸效應使得其他小黨亦面臨嚴峻的衝擊，部分政黨在民調支持度上已低於能合法分配席次的5%以下，幾近滅黨無異，且另類選擇黨備受爭議的極右派立場與強烈的排外色彩，均使得相對自由保守的溫和中間選民備感憂心，深恐一旦另類選擇黨獲得政權，是否會重演威瑪時期納粹執政的慘痛記憶。

在如此內外交迫的局勢下，原先德國媒體仍在報導與分析在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後，可能對於德國乃至於歐盟所帶來的影響。於此同時，紅綠燈聯盟中各黨主要負責人正舉行聯合會議，針對2025年總預算案進行約兩個半小時的商談，當中主要討論如何改善當前內閣執政危機，更重要的是如何填補2025年總預算中數十億歐元的缺口以及如何重振疲弱的德國經濟。未料，在接近晚間9點左右，聯邦政府發言人黑貝施特賴特突然宣布，總理蕭茲將辭任聯邦財政部長林德納，蕭茲並會於9點15分在聯邦總理府召開記者會說明解任林德納之緣由。

蕭茲痛批林德納

記者會中，蕭茲以十分嚴厲措詞表示，林德納在任期間僅關心自己政黨的核心支持者且為了自己政黨短暫的存續而努力。蕭茲強調，目前德國國內經濟疲軟且能源價格高昂，許多企業都需要政府的支持，同時外在還面臨了中東與烏克蘭戰爭等國際情勢的影響。「面對這樣的情勢，若有人仍舊拒絕任何的解決方案或妥協，都是極為不負責任的行為。作為聯邦總理，我無法忍受此情形。」考量到烏俄戰爭帶來的影響，蕭茲曾多次向林德納建議停止「債務煞車」（Schuldenbremse，即基本法明定之舉債上限），卻不斷遭到自由民主黨拒絕。蕭茲進而指責林德納，在任職期間三番兩次將爭議檯面化或透過阻礙毫無關連的法案通過來使內閣協議破局。蕭茲譴責道：「他經常使用這種狹隘的政黨政治運作策略。經常背棄我對他的信任。」並表示雙方已經「欠缺仍能持續共事所必須的信賴基礎」，且不想再讓德國忍受此種行徑。

蕭茲同步說明未來聯邦政府之安排。在聖誕節假期前僅剩的開議日中，希望能儘速將目前排定的法案審議通過，包括穩定退休金與產業緊急因應措施等。並且於2025年1月15日，蕭茲會依基本法第68條第1項於聯邦議會提出信任投票案。一旦蕭茲的信任投票案未通過，聯邦議會將可能全部解散，並於明年3月全面改選。

林德納於稍晚也舉行記者會反擊蕭茲的指責。林德納表示，蕭茲是「有計畫地破壞」紅綠燈聯盟，這由蕭茲稍早發表的精心準備的說明可印證此點，而蕭茲此舉將會「引領德國進入一個不穩定的階段」。林德納認為蕭茲拒絕採納他的建議是「軟弱」且「缺乏野心」的（根據報載林德納似在內閣聯合會議上建議蕭茲在2025年初提前全面改選，這段期間先成為看守內閣），也彰顯了蕭茲不具備為德國帶來嶄新的契機的能力。同時在今日的聯合會議中，蕭茲甚至要求林德納暫停債務煞車，這項要求已經違背了林德納當初的就職誓言。

其餘自由民主黨的內閣成員，均以行動表達對林德納的支持。在林德納遭辭任的消息公布後，包括聯邦數位及交通部長威辛、聯邦司法部長布施曼、聯邦教育及研究部長斯塔克-瓦青格，悉數向聯邦政府遞出辭呈。至此已正式宣告紅綠燈聯盟徹底破局，而德國政局必然要迎來新一波的動盪與衝擊。

在紅綠燈聯盟土崩瓦解之際，首當其衝的問題便是，後續德國聯邦政府將如何維持運作，而德國政局又會存在哪些可能變化的選項。

極右派蠢蠢欲動

首先，第一個問題是一旦執政聯盟解散，聯邦政府是否同步會解散？對此德國基本法並未規定，原則上即使聯盟解散，聯邦政府依然可照常運作，只是會變成少數政府（Minderheitsregierung），也就是聯邦政府所規劃的議案已無法憑藉著自身擁有的席次通過，必須尋求議會內其他在野黨的支持。如此一來不啻成為跛腳政府，政策推動上必會處處受到掣肘，在施政成績不理想之際，也難以獲得選民的諒解，高機率危及下次大選之成績。

其次，聯邦議會對於少數政府有無更換總理的可能。依照基本法第67條第1項，聯邦議會可對總理提起「建設性不信任投票案」（konstruktives Misstrauensvotum），然而此項投票案必須同時提名繼任之總理，於繼任者獲聯邦議會半數成員支持後，方可解任現任總理改由繼任總理接替。這條路徑最大的問題在於國會第二大黨的基民盟本來席次就有限，且政治立場與其他較有實力之在野黨難以合作，無法有效跨越過半門檻，故難以期望循此規定替換掉現任總理蕭茲。

至於基本法第68條第1項之「信任投票案」（Vertrauensfrage），其發動者為聯邦總理。在聯邦總理向聯邦議會提出信任投票案，且未獲過半數成員支持時，聯邦總理即有權建議聯邦總統於21日內解散聯邦議會，進行全面改選。除非聯邦議會在這段期間內另外選出新任聯邦總理，才會使此解散權失效，否則通常會面臨全面改選國會的命運。

德國聯邦議會於歷史上共發生過5次由總理提請之信任投票案，以及2次議會發動之建設性不信任投票案。在5次信任投票案中，2次聯邦總理獲得過半支持，3次則未獲過半支持而以解散國會全面改選告終。依德國目前政局混亂的情勢來看，1月15日的信任投票案究竟結果如何，仍屬未定之天。

即使信任投票案未通過，聯邦總理取得建議解散國會權，最終是否會解散國會，仍視聯邦總統之決策而定。因聯邦總理只是有權「建議」（Vorschlag）聯邦總統解散國會，聯邦總統於收到此建議後有21天的考慮期；聯邦總統亦可決定不解散國會，惟一旦作此決定，聯邦總理將會以少數政府的形式繼續留任。於國會遭解散後，依基本法第39條第1項第4句，必須於60日內完成全面改選。因此，在1月15日信任投票案結束後，將可能在3月中完成聯邦議會全面改選。

德國作為執歐盟牛耳者，近年來飽受經濟、治安與外交問題所苦。隨著國內極右派勢力急速竄起，在德國東部各邦已大有斬獲之際，使得德國過往的歷史傷痕似乎又在隱隱作痛，許多政治觀察家對此發展莫不深表憂心，只怕再度重蹈覆轍。一旦德國政治局勢陷入混亂，姑且不論是否會促成極右派掌權上台，必然也會對歐洲局勢，乃至於區域穩定產生影響。固然川普再度入主白宮對於台灣未來的發展會有更直接且強烈的影響，然而德國未來政局的變化所帶來的波動亦不應小覷，而有多所留意的必要。

※作者為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