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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代表左翼的民主黨支持者投票率下降了

鄭立 2024年11月11日 07:00:00
川普與共和黨贏得了美國總統的大選,原因是代表左翼的民主黨支持者投票率下降了。

川普與共和黨贏得了美國總統的大選,原因是代表左翼的民主黨支持者投票率下降了。

川普與共和黨贏得了美國總統的大選,原因是代表左翼的民主黨支持者投票率下降了。我們大概可以知道,離棄民主黨左翼的人,並不是甚麼社會既得利益者,甚麼白人至上主義者。反而不少都是底層的有色人種,或者女性,這些人在社會上算是無產階級,是社會正義應該要照顧的對象。可是他們對於現代的左翼政治基本上不買賬,反而投給了川普。這個情況也不僅在美國發生,在之前幾年的香港,也出現了無產階級對於左翼反感的現象。

 

出現這種現象,總會有知識份子來問,你們明明就是社會的受害者,你們為何不支持社會正義以及照顧弱勢的普世價值,反而走向我們的對立面呢?你是無產階級不是更應該支持我們嗎?不過知識份子或者左翼政客很少得到正確的答案,他們通常去到最後就說就是那些人也有種族歧視或者偏見之類。

 

但原因其實不難理解,那就是這些左翼的政策,不少都是損害弱勢基層利益的。最容易看到的就是人口政策,放任移民特別是非法移民的湧入,會對治安構成危害,而且會分薄底層的公共服務資源,例如香港的公共房屋與公立醫院,當然也會導致工作機會被搶走。當他們這樣解釋時,知識份子會批評他們這樣是民鬥民,弱弱相殘,大家都是社會弱勢為何不能包容那些跟你們一樣弱勢,甚至比你更弱勢的人呢?資燮不夠,你們不是更應該團結起來,向政府爭取更多福利之類嗎?

 

不過這些人通常不會花時間反駁知識份子,而直接用投票的,左翼為何會被無產階級討厭?那是因為現代被稱為左翼的政客與知識份子,基本上都是「新左派」。

 

現代左翼政治的誕生,源自工業革命,工業革命暴增的財富,打擊了傳統的手工業與農業。原本在農村中男耕女織的農民們,在經濟上競爭不過工業生產力,而失去土地成為無產階級,變成必須去到城市中謀生的勞工,也就是現代的城市人,你我大部份都是這樣的人後代。當工人既辛苦又低薪,而且可以常發生工業意外,勞工們生活赤貧疾病,資本家與地主卻得到驚人的財富。

 

為何會有些人可以甚麼都不做就富裕,有些人勤勞一生卻一生所有,只剩下貧病與悲劇?無產階級對工業社會貢獻良多,卻分享不到成果。所以出現了進步的思潮,工業革命解放的生產力,應該是令人類都活得更好一點,而不是使人類活得更悲慘,社會應該變得更公平,而不是讓投胎決定一切。這孕育出十九世紀的社會主義主張,這很快就在知識份子認同,而知識份子們透過創作相關作品(例如悲慘世界),勾發讀者特別是貴婦與母親們的同情心,形成了思潮。

 

這啟發了勞工運動,工會,勞工權利,禁止童工,公平稅制等思潮,有溫和的改革主張,例如孫中山也同意主張向地主徵稅的喬治主義,也有更徹底的改革主張,例如「廢除私有產權」「生產資料共享」的共產主義。十九世紀是人類開始思索社會無產階級的問題,喬治主義,共產主義,福利社會等全部都是對著同一個問題的不同答案。

 

這形成了近代的左翼政治,只要有工業化的社會,就會有左翼出現。當年的左翼是為無產階級爭取權益的,他們知道工人的唯一優勢就是人數,所以他們會辦罷工,搞工會,推動普選與民主化,以使勞工代表也能夠掌握權力,參選,甚至執政。左翼知識份子們則在學校裡推廣社會主義,社會正義的思想;創作者們則創作出顯示社會不公,讓人同情窮人的文學,那就是「左派」。

 

最終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那就是走向二十世紀建立了蘇聯,人類有了第一個共產主義國家。在蘇聯建立時,其實西方的知識份子界是非常雀躍的,又盲又聾見稱的凱倫海勒便表達了蘇聯就是人類的希望,一個建立真正公平社會,讓無產階級也能夠活得像人的嘗試。全世界的左派都希望蘇聯的成功,能令全世界的勞工解放出來。

 

當年全世界的左派都希望蘇聯的成功,能令全世界的勞工解放出來。(維基百科)

 

既然生產力已足夠,理論就該能給予每一個人生存所必須的東西,即是臺灣應該很多人覺得「一人應該有一套房」,共產主義就真的以這為目標,每人都應該有衣服,有食物,有房。當然慢慢也察覺要有醫療,有妻子丈夫甚麼的,如果人類都能得到生存所需要的東西,人類就能從剝削中解放出來而不用被迫長期勞動。

 

社會主義成為了一時的風尚,就像麥當勞一樣,共產黨在各國都有分店,美國有共產黨,英國有共產黨,日本有共產黨,就算不是共產黨,也會標榜某種社會主義,例如大家都知道的國家社會主義黨即是納粹。無產階級勞工的貧苦是工業國家的通病,說讓勞工們有地方住,老有所養,有麵包與黃油,才能夠得到民眾的支持。在數人頭的普選與民主政治日漸普及時,社會主義的聲勢也日漸巨大,畢竟勞工與無產階級,在所有工業社會人數都是最多的。

 

那時候的左翼政治關注的是「改善無產階級的經濟生活」,唯一目標就是令工人們吃到飯,不用加班,以及有自己的房子。

 

因為提倡社會主義的是知識份子,所以各方的知識份子,都會在社會主義中混入自己關心的其他議題。例如女性主義者會混入男女平等,說這也是社會主義的一部份;然後文人與藝術家講言論自由,講創作自由,講情欲解放;維權律師則主張囚權,司法正義,甚至廢除死刑;社會的性小眾則講同性戀權利之類,就像火鍋一樣,大家在這個叫社會正義的鍋裡,放進自己喜歡的料。然後又因為團結的理由,反正我爭取工人權益你爭取同性戀權利好像礙不著我,不如團結起來增強力量,如大家所見的,左翼政治總是越來越包山包海。

 

但這些都只是旁枝末節,傳統的左翼運動,核心就是在於改善無產階級的權益與生活。後來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然後建立了聯合國。大家都清楚戰後的貧窮與創傷只會引爆下一場戰爭,為了保住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和平,必須安撫戰後的民生以及從戰場回來的士兵。

 

戰爭令很多人失去家園,財富,工作,甚至永久傷殘,自由市場是絕對不可能解決這問題的。而且社會主義的蘇聯更是趁此急速擴張,一下吃掉了東歐並赤化了中國。貧窮就是共產主義的溫床,西方文明需要對抗共產主義的抗體,西方就開始以各種名目推行「不是共產主義,只是福利政策」的東西,實際上做的就是共產主義的事情,比方說建立集體公營住宅給老兵,推廣免費教育,給予大學補貼,公營醫療,大量經營廉價的公共交通,給予老人老年津貼等。

 

不少過往只有共產主義有的政策,現在「資本主義」政府也照樣實行,當然他們很強調這並非共產主義,因為私有產櫂還是得到保障的,而叫這作社會福利。各國的左派,社會主義者們,自然也樂觀其成。以公營的方式改善了無產階級的生存條件下,過去活不成的兒童們都活了下來,雖然貧窮但能健康成長,人口因此暴增。二十世紀的人口在短短幾十年增加了三倍。成為我們今天所認知的嬰兒潮世代,也就是我們現在社會的長者們。投票權被普及了,人人有飯吃了,社會也變得比以前公平了。

 

這樣的新時代,雖然去不到是共產主義社會,但對於剛從戰爭的恐怖中活過來的人們來說,每天有飯吃而且和平,兒童雖然貧窮但能成長,他們是可以接受的。

 

但知識份子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政府在主動推動各種福利時,又何須特別去支持左翼運動或社會主義呢?無產階級們忙著迎接改善了的生活,思量著賺錢與在公共房屋的新生活,就無心參加各種社會主義團體與運動。再加上蘇聯在冷戰初期侵略東歐各國,鎮壓民眾,秘密警察等事情曝光,大家對共產主義國家先是走向疑慮,然後走向恐懼,反感。共產主義漸漸被公眾視為官僚專制,暴力統治,沒有自由的代名詞,而一直是社會主義陣營的知識份子們,就變得左右為難,十分尷尬,他們為蘇聯辯護又不是,不辯護的話社會主義又會變臭,西方讓出了福利而維持更多的自由,蘇聯的專制統治令社會主義失去魅力。

 

也就是西方國家無產階級去到五六十年代的生活改善,令社會主義慢慢失去了市場。香港則去到六十年代暴動之後,麥里浩推廣的各種福利政策,也是同一招,所以自七十年代後香港的左翼政治也走向沉寂。

 

這些左翼知識份子們想要找回自己的定位,但過去那一套行不通了,但他們發現了富裕了的社會,卻出現了新一波的活動家,這些活動家跟以前的工會,無產產級勞工不一樣。他們講的不是階級政治,而是各種新的議題,之前不那麼被重視的各種雜七雜八的議題,例如種族歧視,性別平權,環境保護,墮胎,性解放,言論自由,反戰,反徵兵,甚至毒品,這些過去的小眾因為社會變得富裕,而變得聲音更大,而且裡面有更多中產階級的支持者,在六十年代的西方社會,他們的聲勢與需求已壓過了無產階級革命。

 

因此左翼產生了分裂,過去那個以無產階級權益,講求階級鬥爭,親近共產主義國家的左翼,堅持路線不變成為了「老左翼」,而漸漸的成為了社會上的孤島。而知識份子們大部份都離棄了這些老左翼,而將社會正義運動的主題,從「消除階級的不平等」,變成「消除族群的不平等」,也就是種族間的不平等,性別間的不平等,性取向的不平等,或者各種嗜好權利的不平等,成為了左翼運動的主軸,將各種新興的平權運動統合進左翼的旗下。

 

這就形成了「新左翼」,新左翼的核心成員不再是一群無產階級的老工人們,而是中產出身的嬰兒潮大學生們,這些人不是無產階級也不需要是無產階級,但因為他們有另外的弱勢身份,例如是有色人種,例如是弱勢性別,所以還是可以在站在促進平等的主攻方。這在一個無產階級開始不愁生存,而中產興起的嬰兒潮世代,大量的吸引新血,而且這些大學生們,將來又會走入教育界,金融界,媒體界,各種專業界別,成為社會中堅去散佈政治思想。

 

老左翼的議題例如最低工時,減低工時,勞權,或者各種社會福利,他們在新左翼中並沒有消失,但已變成了一個次要議題,賓主的關係倒轉了。

 

年輕而且富裕的新左翼,就因此急速成長,成為了左翼的主流。相對而言,老左翼則陷入一個很尷尬的狀態,無產階級工人們寧可去娛樂看電影打電玩都不想搞甚麼工運,冷戰後期蘇聯走向敗局,最後共產主義陣營的崩潰,更是令老左翼希望粉碎,對於年輕人更是魅力全無,差不多完全失去了吸引新血的能力。在九十年代蘇聯解體後,新左翼就完全擊敗了老左翼,成為了左翼的代表甚至唯一的左翼,年輕的左翼差不多 99% 是新左翼。

 

我們今天所知的左翼,其實跟共產主義的老左翼,已經幾乎完全沒有關係了。

 

在九十年代末期,二十一世紀初期,是新左翼的黃金時期,那些六七十年代的大學生們不少都變成了社會上的成功人士,特別是在傳媒,學術界有很大的話語權,在他們底下學習的學生,則接受了他們的思想。社會自由富裕,大家開始講求要得到尊重,所以各種身份政治與平權都受到重視;而在繁榮經濟中活得不錯的中產們,環保,和平,自由這些保住優質生活的議題也能吸引他們。新左翼以歐巴馬選上總統,登上了頂峰,黑人總統,女性總統,人類平等的證明也是世界走向更美好的證明。

 

在歐巴馬第二個任期,也就是 2012 年開始,全球化隨著網絡而高速發展,這時期手機與網絡也走向成熟,但全球化產生的金錢流動,導致了這十多年來資產(即是房價,股票)價格暴升,這些事情都使無產階級們更感覺到自己階級弱勢。想想這十幾年,開始大家談的東西,開始變成成功靠父幹,人生勝利組,窮人不要生孩子,有房子的人更容易買到房子,無產的人則永遠追不上。網絡炫耀的興起,則讓更多人天天意識到這點,「無產階級」突然從一個娛樂至死的世界重新醒來。

 

這十幾年網絡興起與全球化,導致的人口流動,最受影響的就是各地的無產階級,各種開放政策,令他們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更擠迫,被文化入侵,工作被搶奪,公共資源例如房屋醫療都輪候不到。使他們開始發現他們陷入了困境,更多無產階級開始留意與投入政治。

 

歐巴馬第二個任期,也就是 2012 年開始,全球化隨著網絡而高速發展。(美聯社)

 

無產階級投入政治,一開始時當然也是向左翼的方向走,但當他們越接觸左翼時,卻發覺左翼基本上不處理階級問題,他們忙著他們自己各種平權議題,無產階級這樣基礎問題,卻不被重視。而且新左翼的議題與之有衝突時,永遠是新左翼議題優先的,比方說,「非法移民權利」對新左翼是人道議題,但是對於無產階級來說是資源治安問題,這兩者一旦矛盾,人道還是比較重要的,所以你最好還是包容一下非法移民,至於你的公共醫療失業住屋甚麼的,那是另一件事,你們應該自己去爭取。

 

結果就是,無產階級在左翼中解決不到的問題,而左翼則不斷製造新的問題去解決,比方說要讓第三性去女子更衣室之類,無產階級的事情呢?因為涉及複雜的經濟問題,解決他們的問題太難或沒興趣,他們不會碰,最多告訴你這是資本主義的錯,然後你快去打倒資本主義吧。但怎樣打倒資本主義你自己參透就好。隨著時間過去,無產階級在左翼運動中發現自己的問題對大部份知識份子來說真的不重要,在這個左翼運動中自己也不重要,這些理應成為「老左翼」的人,也沒有辦法接受那些還在自稱共產黨的明朝遺老。甚至左翼運動整體來說,是惡化自己的情況,因為非法移民,環保這些議題,往往增加基層的生存難度。畢竟很多進步議題,最後付出代價與承受風險的都是無產階級。畢竟非法移民聚居的地方,大概就是無產階級住的地方。

 

新左翼的議題們,對這些人來說,就是空中樓閣,本末倒置。社會地基正在腐爛,你嬴還在談上層的建築問題。

 

結果這群本來屬於支持老左翼的人,反而變成了新左翼的對立面,他們要的不是新的福利,而是阻止像非洲移民,環保法規,減輕法律刑罰這些新左翼議題,免得要承受這些政策帶來的代價。隨著無產階級越來越多,網絡又使他們知道這些政策對自己不利之處,結果產生了「反對新左翼」的人群,這些人就成為了各種「右派」包括川普在內的支持者,他們事實上一點都不右,反而是不再被左翼重視的無產階級們。

 

而這場選舉結果,就是這樣來的。其實左翼並不是沒有人發現這問錯,老左派齊澤克就不止一次批評現在的左翼運動根本走了歪道,不過齊澤克支持川普,結果就被新左翼們嘲笑否定就是了。(本文轉載自作者臉書/原標題:當新左派的敵人是老左派時)

 

※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比較史學碩士,曾任教職,後轉行創辦公司並開發電腦遊戲《民國無雙》。為文透過人文視見,穿梭在東西歷史的誤區與文化硬傷間,懷抱理想但講求務實營運。現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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