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紐約以多元包容著稱，它不只勇於接納異國文化和飲食，也是慶祝他國節日最頻繁的城市，包括農曆新年、猶太節、聖派翠克遊行等等，曼哈頓甚至可以為了墨西哥人的國慶活動封掉整條街。不少外裔者則會因為當地對自己家鄉傳統（節日）的看重，而喜歡上這座大熔爐。但過去以來，許多具指標性的紐約中國社團，倒是非常獨特，儘管他們獲得了在自己家鄉所沒有的集會結社自由，直到今天，他們卻僅僅是為實踐「反美是工作、赴美是生活」這句話。

自10年前習近平上台，隨著官方壓迫式愛國主義上揚，中國社團「反美是工作、赴美是生活」的確只有更顯著。不過，它也帶來不小的反作用力。包括當海外中國社團愈是刻意彰顯對「祖國」的愛，美國人對中國的反感度亦同步上升。到今年5月，根據皮耶研究中心的調查，竟有81%美國成年人對中國是持負面看法（43%持非常負面），觀感直逼俄羅斯。

照道理，旅居他鄉不必然就必須改變個人既有政治意識，問題就在於，這些中國社團的政治意識很清楚是帶有超乎個人的任務性。何況他們背後的資助者（資金）和指令來源為中國駐外機構，早就是公開的秘密。當美國福建同鄉會主席在中共建國75周年致詞時說：「祖（中）國強大是我們海外華人華僑的驕傲與自豪！」當美國福建同鄉會慶祝自己成立77周年，其主席致詞時說：「守望相助桑梓情，不忘初心家國夢（當然是指中國）！」雖都不成問題，惟同一時間，中國在海外設置的「秘密警察站」則一個個被查獲，而這些秘密警察站，要不所在位置剛好依附在當地中國社團（同鄉會），要不就是遭逮捕者，恰恰就是某個同鄉會幹部，這些海外中國民間社團的組成，自然就不讓人感到那麼純淨。

就實際經驗看，美國人近年對中國反感度激增，未必全肇因於中美貿易戰或大國競爭下的副作用，更有來自生活面的日常體會。例如，當中國社團在紐約「城中之城」法拉盛（中國移民群聚區）舉辦活動，竟可無所顧忌安排歌舞人員穿著解放軍軍裝，揮舞五星旗並唱頌中國愛國歌曲，且半點不提民主、自由與包容，在唯一歌頌中國的同時，也從來不忘祖國交付的統一使命。每每台灣總統過境紐約，那些拉旗動員到台灣總統下榻飯店外抗議者，不乏有中國同鄉會的熟面孔，他們之所以終究被FBI盯上，無非他們不只會騷擾台灣元首過境，還會對同為旅外的中國人（包括維吾爾、藏人、民主人士）進行監視和脅迫，直接踩踏美國法治紅線，這又比「反美是工作、赴美是生活」更難讓人接受。

The enemy within.
1. Chinese-in-America dress as PLA soldiers, carry Communist China’s flag and parade to a PLA march.
2. Chinese Consulate official leads Pro-CCP group leaders and aides to Rep. Grace Meng (D-NY) and Mayor Eric Adams singing Communist China’s most patriotic song. pic.twitter.com/ELUjSgg667

— Dr. Lawrence Sellin (@LawrenceSellin) December 1, 2024

所以，弔詭即是，當中國海外社團愈來愈活耀，黨政關係經營愈深入，甚而舉辦活動的場面愈浩大，卻是造成美國人更不喜歡中國，但這樣的結果，也無法讓這些中國社團稍微調整行事風格。唯一解釋就是，他們即使生活在紐約（美國），但他們並不在乎美國人喜不喜歡他們，他們舉手投足，最終是端看「祖國」賞不賞識他們。而中國之所以因為這些海外僑民的作為遭到負評，另個原因正在於這種行事都是「單向的」，他們可以在美國無所限制地讚美中國，但美國人絕不可能在中國如法炮製，組織社團頌揚美國。

僅以紐約海外社團行事所反映出的中美關係，我們大致可以推測，當馬英九基金會邀請中生來台交流，很大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尤其，就在全台灣歡天喜地慶祝台灣棒球隊贏得世界冠軍，一名來訪的復旦大學學生卻說她要代表師生訪問團向「中國台北隊」獲得世界冠軍表示祝賀，希望大陸和台灣同胞能一起為「祖國」在棒球領域一起努力。很清楚，她言說方式和內容，和那群紐約僑民心態並無二致，也就是她其實並不在乎自己的說詞是否對台灣失禮，而是純粹為凸顯「祖國」描繪出的那條線，才讓她即使連一句「恭喜台灣的棒球隊（即使還不到「台灣隊」的程度）」或「台灣的選手」都說不出口。

當中國海外僑團愈活耀，只是造成美國人對中國愈反感，同樣可以想見，今天馬英九那麼積極邀請中生來台交流，恐怕也只是在增加反效果。另外，愛國主義向來只有在自由意志下才有機會成為偉大的故事，中國人來台灣可以繼續「愛國」，這是他的自由，但台灣人去到中國就必須以他方感受為先，如此無法對等尊重的單向宣傳，再藉紐約中國社團觀之，馬英九究竟是在拉近兩岸，還是成就彼此疏離，答案已不言而喻。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