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藉元首出訪持續投入資源於南太平洋,也是幫助美國分攤公共財的一種模式。(總統府提供)
2024年11月30日至12月6日期間,賴總統展開「繁榮南島∙智慧永續」之旅,訪問台灣在南太平洋的三個友邦:馬紹爾群島、吐瓦魯國,以及帛琉。由於美國正處於政權交接期,因此謹慎的依循正常飛航路徑過境夏威夷與關島,但是在風險控管的因素之外,隱蘊著台灣在太平洋地區發展可扮演的積極角色。台灣應展現不只是單方面的依靠美國的安全保護,而是能進一步提供第一與第二島鏈之間連結的發展戰略,幫助南太平洋地區解決「再殖民化」困境。
2010年代以來,南太平洋地區經歷了多次社會動盪,主要集中在所羅門群島、巴布亞紐幾內亞和東加等國,這些國家面臨的共同境遇就是中國勢力的大舉進入。期間所羅門群島與我國斷交,巴布亞紐幾內亞和東加與澳洲的關係惡化,同時面對內部政治與外部壓力的衝擊。
2019年4月,所羅門群島政府決定與我國斷交,荷尼阿拉(Honiara)發生騷亂,馬萊塔省(Malaita Province)反對與中國建交,擔心中國投資可能導致當地資源被過度開發,因此與中央政府發生分歧。2021年11月,由於與中國建交後加劇政府腐敗問題,與中共統戰部有關的所羅門中華總會與中央政府壟斷利益,導致地方政府的財政惡化,荷尼阿拉再次爆發大規模抗議。
這次騷亂導致數十人死亡,數百人受傷,經濟損失嚴重,國際社會對所羅門群島的穩定性表示擔憂,而後中國趁機以警務合作之名介入當地的安全事務。
2021年12月29日,中國向所羅門群島提供首批警用防暴物資援助。2022年3月14日,中國警務顧問組與所羅門群島警察部隊舉行警務培訓開訓儀式,2023年7月9日,所羅門群島總理索加瓦雷(Manasseh Sogavare)訪中期間,雙方簽署新的警務工作實施方案。在與台灣斷交後,中國藉由一連串的稍亂介入當地,使得所羅門群島成為中國在南太平洋的代言人。
同樣的模式也發生在法屬新喀里多尼亞(Nouvelle-Calédonie),當地擁有全球第二大鎳礦儲量,約占世界總儲量的20%至30%,鎳還是生產電池的關鍵原料,引起中國極大的興趣。儘管法國在2019年否決中國的鎳礦收購提議,但是中國仍通過增加鎳礦進口等方式,深化與該地區的經濟聯繫。如果新喀里多尼亞獨立,可能會削弱法國的印太戰略,中國能夠在南太平洋的「中國海」計畫更進一步。
在地緣政治與安全的需求之外,中國對於太平洋地區的海底資源也表現高度興趣,像是電纜的建設與投資,業已造成南太平洋地區的安全隱憂,極有可能成為中國安全機構獲取資訊的節點。2014年中國官方批准新跨太平洋(NCP)國際海底光纜工程,當時參與計畫者包括中華電信與微軟。2020年,華為海洋網路有限公司曾參與諾魯、密克羅尼西亞聯邦和吉里巴斯之間的海底電纜項目競標,並提出低於競爭對手約20%的報價。2021年,諾魯政府曾拒絕中國的提議,轉而尋求澳洲支持,深海底下的地緣政治之爭悄悄開啟。
礦物資源方面,中國在靠近南太平洋吉里巴斯附近的克拉里昂-克裡伯頓區(Clarion-Clipperton Zone, CCZ)圈定7.5萬平方公里的資源礦區,其豐富的多金屬結核資源,例如:錳、鈷、鎳都與電池和電動車產業有關。該地區位於公海區域,不屬於任何國家的主權管轄範圍,只要通過國際海底管理局(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ISA)的批准就能進行開採,而中國已經獲得批准。
在美中競逐的背景下,原先以美國地緣勢力為主的南太平洋地區,逐漸面對中國以「一帶一路」和「海洋命運共同體」的話語建構,推動「去殖民化」為名的「再殖民化」蠶食過程。中國採取的是學者林中斌稱之為「超軍事手段」(extra-military emphasis)的模式,以經濟為先滿足上層政治需求,再逐漸將意識與價值置入政治與軍事領域,迅速以物質的總量擴張影響力。此一過程看似能短時間提供龐大的金援與基礎建設,但是在質的層面卻未必能順利地「再在地化」,甚至導致當地的主體性受到多重制約,以及進一步的治理性危機。
中國採取的「去殖民化」大旗看似師出有名,並且能得到當地的反西方菁英支持,並且能爭取「全球南方」的支持,但是在過程中卻忽略社會與心理的「解殖/去殖民」過程。像是政治轉型的過程需要開展相互諒解與法治的認同,避免翻舊帳形式的清算,這是中國威權政體所欠缺的歷程。中國導入的階級鬥爭的思維更被有心人士碎片化的利用,反西方的話語反而促成「天下大亂,形勢大好」。
中國在短期內投入的大量資源未必能為當地政府所消化,暴發戶心理作祟,以及缺乏治理經驗,中國也未必能針對當地的人文與社會現實提供方案,因此容易出現其他「一帶一路」國家常見的貪腐問題。有些國家甚至在失去治理能力後陷入「債務陷阱」的再剝削,淪為類似斯里蘭卡的失敗國家,當前的南太平洋地區正面臨陷入「再殖民」的困境。
當前南太平洋地區的形勢大體吻合科恩(Saul Cohen)的理論,處於美中兩大國權力夾縫之間,以及內部的「去殖民」與「再殖民」的作用,同時受到多重勢力擠壓的「破碎地帶」(Shatter Belt),是全球體系中最脆弱的地帶之一。麥金德(Halford John Mackinder)和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等經典地緣政治學者雖然沒有明確使用「破碎地帶」的術語,但他們的理論對於心臟地帶和邊緣地帶之間的描述,亦符合「破碎地帶」理論的特性。
面臨兩岸缺乏政治互信的現實,台灣的生存更依賴美國印太戰略的存續,加強在南太平洋地區的存在,支援當地國家的自主性和多元化發展,符合當前台灣安全的現實需求。尤其是近年中國的彈道飛彈技術與反介入/區域拒止(A2/AD)能力成長,美國更為重視第二島鏈地區的防衛佈署,基於分散式作戰概念(Distributed Operations)預置的前進基地(Expeditionary Advanced Base Operations, EABO)或儲備物資,確保美國在太平洋上的戰略主動權。
無論是傳統地緣政治的影響力或是話語權的建構,中國若能掌握南太平洋的影響力,也意味著能影響太平洋航道。南太平洋地區作為第二島鏈的側翼,地區的發展與情勢穩定也影響著AUKUS的運作,倘若地區動盪也會影響美國介入第一島鏈的時間。面對中國軍事成長與地緣政治話語權的擴展,兩個島鏈之間的安全與利益已是唇亡齒寒的態勢。
在川普政府就任之前,台灣藉由元首出訪持續投入資源於南太平洋,避免南太平洋地區陷入「破碎地帶」的境遇,也是幫助美國分攤公共財的一種模式。保護費不只是軍購一種形勢,若能作為南太平洋國家第三種發展選擇,或許還能成為影響AUKUS第二支柱議程的台灣方案。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東協經濟貿易文化發展協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