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在國際地緣戰略上的重要性，歷來已經有很多精彩的討論文章，但對於台灣在戰術作戰層次上的討論，反而相對比較少，也因此有許多人並不是十分很瞭解台灣本身領海、領空與防空識別區的問題，也不太清楚台灣與鄰國之間的特殊地理環境是如何影響台灣的防衛規劃與軍事部署。所以才會有立委在質詢時，提問為什麼中國軍機以遠航訓練為名，繞行台灣時，率先起飛監控的是日本自衛隊的戰機，而不是台灣軍方的戰機？也才會當新聞引述俄羅斯專家的說法，評論說中國發展遠洋海軍最大的絆腳石是台灣時，不明白為什麼被台灣媒體形容軍事實力已經大幅落後中國的台灣，竟然還能成為阻擋中國晉身海洋霸權的關鍵？孫子兵法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或許台灣在緊盯中國軍事發展時，也應該回過頭來好好瞭解自己，才能發揮自己的地緣優勢，尋求致勝之道。

日本與台灣的防空識別區重疊

台灣雖然四面環海，但並是不是四面都可以來去自如，其關鍵原因在於北方鄰國日本除了四大主島外，位於九州島西南方的琉球群島，一路從九州附近海域延伸到台灣東北方，離台灣最近的與那國島，距離宜蘭的蘇澳只有111公里。由於從領土向外延伸12海浬(約22.22公里)屬於領海，這也讓日本的領海幾乎接續不斷地從日本延伸到台灣的東北方（註更多日本曾把日本四大島周圍的輕津海峽、宗谷海峽、對馬海峽、大隅海峽劃為國際水道，將國際法所允許的12海浬領海主動縮小為3海浬，否則這些海峽都將完全屬於日本領海，不利於各國商船的來往航行。只是一來這樣的領海主張只要國會通過，就可以隨時變更，二來這些海峽實在太窄，雖然承平時期他國軍艦也可以利用這幾個國際水道通行，但在戰時或情勢緊張的時候，恐怕無法成為突破第一島鏈的航道。而且日本將這幾個海峽劃為國際航道，還有一說，是為了讓攜帶核武的美國軍艦通過，以免牴觸日本的非核三原則，而這也說明這幾個海峽其實是駐日美軍的重要航道，由美軍與日本海上自衛隊所牢牢控制，以保障所屬各基地與整個日本的安全。）。而簡單來說，一國的領土與領海上方就是其領空，也因此日本的領空並不只侷限於日本四大主島，還一路延伸到台灣的東北方，這也造成日本與台灣的防空識別區出現重疊的問題。不過防空識別區並不是領空，這一點常讓人搞混淆，防空識別區是由各國自行劃定，由領空再向外延伸出一段距離的空域，其目的在於強制要求飛入防空識別區的不明飛行器，主動通報身份與意圖，好讓防空系統有時間攔截或應變。

也因為防空識別區並不是領空，所以即使飛入防空識別區的不明飛行器不願主動通報身份，該國也無權擊落這架不明飛行器，最多只能派遣武裝戰機升空，目視確認這架不明飛行器的國籍、飛行器類型與可能目的。而如果這架已被識別身份的飛行器仍不願意離開該國的防空識別區，該國的武裝戰機所能做的，就是一路尾隨監視，或者展示戰機上的武裝飛彈，甚至前後左右騷擾這架飛行器，好迫使其離開。除非這架飛行器展現出很明顯的敵對意圖，如擁有武裝，且快速朝其領空逼近，進行攔截的戰機才會以警告射擊或飛彈鎖定的方式，進一步警告若入侵該國領空將予以擊落。如前一陣子中國軍機穿越宮古海峽上空，飛經台灣東部空域並繞行台灣一周的事件，第一時間升空攔截的是日本航空自衛隊戰機，原因就在於宮古海峽雖屬公海，但卻在日本的防空識別區中。

第一島鏈的唯二出口

宮古海峽位於琉球群島的沖繩本島與宮古島之間，因此得名，也是琉球群島間距最大的海峽，寬度接近300公里，是整個琉球群島中，唯一寬度夠寬，想通過的船艦不會誤入或太靠近日本領海，而且水深也夠深，能讓大型船舶或潛艦安全通過的海峽，是極為重要的航道，故又稱宮古水道。中國戰機會選擇穿越宮古海峽上空進入西太平洋，原因也在此，因為若想從別的地方穿越琉球群島，幾乎都會進入或太過接近日本領空，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國際事件。除此之外，中國在黃海與東海的戰機、軍艦若想要穿越第一島鏈進入西太平洋，另一個選擇就是走台灣海峽南下後，再朝東通過台灣與菲律賓之間的巴士海峽。這兩條航線是第一島鏈上唯有的兩個出口，而日本防空識別區涵蓋整個日本本島與琉球群島，台灣防空識別區則涵蓋整個台灣與大半個台灣海峽（ 註更多台灣的防空識別區其實原本涵蓋整個台灣海峽與部份中國領土上空，因為在早年中國的戰機並不常出海進入台灣海峽上空。但隨著中國空軍軍力的增強與情勢的轉變，目前雙方以海峽中線為界，台灣實質的防空識別區已退到海峽中線以東。雖然目前中國戰機出海進入台灣海峽時，台灣空軍不會越過海峽中線進行驅離，但通常會派遣武裝空中巡邏機或緊急命令地面的待命機飛起，隔著海峽中線進行監控。）。

所以若有戰機或軍艦想要通過宮古海峽，繞行到台灣的東部海域，都必需要穿過日本的防空識別區，而這就可能會讓日本自衛隊戰機緊急升空攔截或派軍艦尾隨監視。而若走台灣海峽，則會穿過台灣的防空識別區，台灣也會派出戰機升空或艦艇監視，再加上因為台灣長期備戰，台灣海峽也是世界上防空飛彈與反艦飛彈密度數一數二的地區，中國軍艦與航空母艦好幾次故意穿越宮古海峽，繞行台灣東部海域，再經台灣南方的巴士海峽後，走台灣海峽北上返航，其挑釁意味濃厚的原因也在此，因為宮古海峽與台灣海峽都是日、台兩方重兵把守的要地。在中國的遠航訓練日漸常態化以後，日本就以加強釣魚台防禦能力之名，在宮古島上部署88式岸射反艦飛彈，對想要通過宮古海峽的船艦形成極大威脅，更不用說另一側的沖繩島就是美軍在西太平洋最重要基地的所在地。

中國海軍主力在北海、東海艦隊

中國海軍過去分為三大艦隊，包括北海艦隊、東海艦隊與南海艦隊，在中國進行軍區改革以後，分別劃歸為北部戰區海軍、東部戰區海軍與南部戰區海軍。其中北部戰區海軍的主要駐地在遼東半島與山東半島，不止負責巡弋黃海，也衛戍中國的渤海灣政經中樞，而東部戰區海軍則負責東海一帶，保護華中長江三角洲精華地區與主要航道，這兩個戰區海軍是整個中國海軍的最重要主力。近年來雖然隨著中國南方珠江三角洲的快速發展與南海情勢的緊張，讓南部戰區海軍也逐漸受到重視，但是中國海軍的主力在北部戰區海軍與東部戰區海軍的架構，仍然相對明顯。而這也造成中國海軍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實力最強的北部戰區海軍與東部戰區海軍要進入西太平洋，甚至南下到南海海域或東南亞時，都需要穿過宮古海峽或台灣海峽，等於處於隨時被監控封鎖的狀況中。

但是以目前中國的情況，不可能將海上艦隊的精銳移往南方，畢竟渤海灣、黃海與東海等海域，仍是中國最重要的海上防禦重心，若將多數精銳艦艇部署到南部戰區，萬一需要調動南方戰區海軍北上支援，若非經過台灣海峽，就是要走巴士海峽，繞行到台灣東部海域，再向北穿越宮古海峽，一樣是處於被監控威脅的不利情況下。再者南部戰區海軍的基地雖然都位於華南的軍港，但若要直接進出西太平洋，仍要經過緊鄰台灣南方的巴士海峽，進入位於台灣、菲律賓與關島這三角型區域內的菲律賓海。但關島是美軍在第二島鏈上最為重要的軍事樞紐，不止擁有大型空軍基地，輪駐先進戰機與重型戰略轟炸機，海軍的核子潛艦與神盾級驅逐艦也以關島為基地，還能讓航空母艦停靠與補給。關島就是因為能扼守整個菲律賓海，而成為美軍在第二島鏈上的重要軍力部署據點。

中國海軍主力仍在昔日的北海與東海艦隊。（湯森路透）

就是因為這樣的地理環境，台灣東北方緊鄰日本領海，宮古海峽位於日本防空識別區中，東南方的菲律賓海則緊鄰美軍的重要基地關島，使得台灣背面倚靠著兩大強權，而正面的西部地區，則以海峽中線為界，與中國對峙。乍看之下四面環境的台灣，其實並不是如地圖上所看起來的，孤懸於海中。這樣的環境就負面一點來說，連台灣海軍、空軍都受到不小的限制，如2012年海軍一六八支隊在台灣東部海域進行操演時，包含基隆級驅逐艦在內的數艘軍艦，因未依照原有的操演計畫，離開了台灣的防空識別區，並航向與那國島附近的公海海域，而引起日方軍機起飛監控與抗議，結果導致艦隊指揮官遭記過。更別說菲律賓海是美軍的重要活動區域，美軍在這附近海域進行演訓時，若較為靠近台灣，雖然也會禮貌性知會台灣，但無形中也壓縮了台灣海、空軍的活動空間。

台灣海峽涉及中國巨大戰略利益

不過就正面一點來看，台灣海軍、空軍的活動受到限制，中國的海軍、空軍在台灣附近海域活動時，一樣會受到限制，就算在台海戰事爆發時，美國與日本維持中立，台灣這樣特殊的作戰環境一樣會影響中國的作戰部署。想從北面繞到台灣東部海域包圍台灣的中國艦隊與戰機，勢必要通過宮古海峽，穿越日本的防空識別區，讓日本自衛隊緊急起飛監控，而若想要從南方經巴士海峽繞行到台灣東部海域，則會曝露在關島美軍部隊的攻擊範圍中，必需時時提防美軍可能會突然介入戰事。而更有可能的是，美國與日本會在不介入戰事的情況下，透過平日的情報合作管道，在檯面下提供情報給台灣，如正在通過宮古海峽的中國艦隊、戰機的數量與位置、正在巴士海峽活動的中國潛艦動向等，這都會對台灣的防禦作戰有很大的助益。對台灣而言，這會是非常有利的戰術優勢。

瞭解了台灣這樣特殊的作戰環境，就可以理解為什麼俄羅斯專家會說台灣是中國發展遠洋海軍的重大阻礙，也更能明白為什麼中國對於台灣問題如此執著，因為這並不僅僅是民族情感的問題，統一台灣，將台灣海峽納入中國內海，對中國而言有十分巨大的戰略利益。而對美國而言，一方面出售防禦性武器給台灣，以避免台灣太弱而遭中國併吞，讓第一島鏈上出現缺口，但也擔心台灣的軍事能力過於強大，一來可能會與美國的重要盟邦日本出現衝突，畢竟雙方的領海、領空太過接近，且長期有釣魚台主權爭議，也曾爆發過雙方海上執法單位的對峙，二來如果台灣不再需要依賴日本與美國的保護，萬一過於親中的台灣政府與中國簽訂和平協議，或太過反中的台灣政府與中國爆發衝突，都會立即將日本與美國牽扯進風暴中，因此才會折衷出一個如此曖昧不明的對台政策以保持現狀。

但對台灣來說，最重要的長期目標是台灣的安全，其次是台灣的國際生存空間與尊嚴。要保衛台灣的安全，加強軍事實力當然是絕對必要的，而友邦在地緣上與台灣緊密的關係，是台灣的助力，有時也是台灣的阻力，畢竟台灣不是孤獨存在於世界上的，友邦們也有他們自己的國家利益考量，如何在積極增強台灣的防衛能力時，同時又能讓友邦安心，台灣絕不會故意將友邦拖入戰爭泥沼中，這就是台灣政府需要在外交上努力的地方了。畢竟台灣就是處於一個如此微妙又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鍵位置上，每一步都得十二萬分的小心。不過展現台灣自我防衛的決心並加強國防投資，絕對是台灣的當務之急，才能將這些阻力化為助力，日前蔡英文總統在公開演說中表示，要讓全世界看到台灣自我防衛的決心，並將適度調整國防預算規模，很希望這不再是遙遙無期的空洞承諾。

※作者為軍事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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