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討論罷免這個議題之前，必須先瞭解目前台灣的政治氛圍與朝野政黨實力。

很多民進黨公職與支持者認為，去年二月上任的這屆國會都在亂搞，除了在上會期弄出國會擴權法案被宣告違憲外，本會期變本加厲，先是修改《財劃法》大肆侵犯中央財政權，接著不斷提出新的錢坑與減稅法案，意圖癱瘓中央；尤有甚者，還修改《憲訴法》讓憲法法庭無法運作，修改《選罷法》意圖保護自己不被罷免，許多作為已經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再任令這群人胡搞瞎搞，國家恐怕就要滅亡了。

不過，如果從實際的民調看起來，情況並非如此。根據長期追蹤的《美麗島電子報》12月國政民調顯示，賴清德總統的信任度有5成4，滿意度有5成3，從去年5月他就任總統以來，他的民眾的信任度一直維持在5成以上，這其實是一個不太容易達成的目標。因為，歷任新總統的蜜月期最多只有3個月，即使是現在最被稱頌的蔡英文，她的滿意度在同一份民調裡的就任3個月後（2016年8月）就被黃金交叉，信任度則是在隔年（2017年）3月變盤。誠然，台灣民意支持度變化很快，但賴清德滿意度與信任度在過去8個月都能維持雙高，顯示多數民眾仍信任他，願意聽他說話，他也還牢牢地控制住這個政權。

這份民調也長期追問朝野3黨的好感度，其中民進黨與民眾黨都呈現微幅上漲，唯獨國民黨在本月份重摔了7.2％，這符合賴清德滿意度的趨勢。但弔詭的是，同一份民調裡，當民眾被問到知不知道最近立法院在爭議哪些法案時，有5成6的民眾竟毫無所悉。再問到《財劃法》的爭議時，竟然有3成5的民眾認為是民進黨立場反覆，卻只有2成3的民眾認為是在野黨的法案內容與過程不合理。而對於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痛批3大法案會「亡國滅台」的說法，只有2成8的民眾認同，卻有高達6成的民眾反對。

該怎麼評價這個賴清德與民進黨滿意度都上揚，國民黨好感度重挫，但所謂的3大爭議法案又好像沒那麼嚴重的民調數據？那就是多數台灣人現在立法院吵的事情沒有興趣也懶得瞭解，但對於一直在「生事」的國民黨感到很不滿意。這也非常符合台灣危機社會的特性，包括重視穩定與維持現狀，但若非必要，其實也沒那麼關心政治。

社會民心如此，那試問：一個滿意度還有5成3，目前還穩定控制住這個國家行政權的總統，如果突然宣布他要在全國41個反對黨立委在任的選區推動大罷免，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首先，台灣社會將被迫捲入一個極大的政治漩渦當中，未來只剩不同立委選區的罷免連署、罷免投票，以及罷免如果通過重新改選（包括不同政黨怎麼提名）的政治新聞。其次，對在野黨立委而言，既然已經全面開戰，那彼此更無情分好講，一定會在立法院鬧得更凶更惡，國政勢必全面停擺。第三、所謂「當家不鬧事」，現在鬧事的居然是當家，一般民眾不知所以然，對於在野黨在立法院鬧事的惡感將悉數轉移到賴清德身上。

而當台灣的政治只剩罷免、再選舉，以及再對抗，3年後的賴清德能端出什麼樣的政績尋求連任？

罷免的確是應對非理性國會立法的手段之一，但你會罷免別人，別人也會罷免你，全面開戰只會互相毀滅；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執政者，這並不可行。由於朝野目前的國會席次差距不遠，真正要改變國會生態，其實並不用如柯建銘所言全面罷免國民黨的41席區域立委，只要能成功罷免2席國民黨立委，並讓該選區由藍轉綠，就能達到嚇阻藍白兩黨在國會惡搞的目的。而這其實是一個簡單的數學題：

一、目前綠藍白的席次分別是51：52：8，再加上2席親藍的無黨籍立委，在不計白營的情況下，藍綠的票數是54：51。若成功讓兩個選區由藍轉綠，藍綠的票數將變成52：53。民進黨一躍成為國會第一大黨，這將大幅改變目前國會的氛圍，以及壓縮國民黨議事運作的空間。二、若民進黨席次能夠壓過國民黨，民眾黨的8席就再也不能用退席不投票來掩護國民黨；而當民眾黨必須對重要議題表態，不同黨派之間的合縱連橫也將增加，民進黨不會一直處於挨打的劣勢。三、若推動全面罷免勢將讓國民黨上下同仇敵愾，反而幫忙掩蓋它內部的矛盾；相反地，若國民黨內只有少數立委開始遭到罷免時，傅崐萁等人的領導勢必會遭受內部質疑，也就有機會打破目前看來鐵板一塊的國民黨鷹派路線。

至於要拿哪幾席立委先行「試刀」？只要衡量本屆立委的藍綠差距票數、該選區的結構與當事人的問政表現，都不難得出答案。如果國民黨也以推動罷免綠營立委回應，民進黨也可再開闢新的罷免戰場應戰。比起不分青紅皂白的全面罷免，這才是一個衡酌自己實力，又具備彈性與戰略觀的「罷免大作戰」。

罷免固然是《憲法》賦予公民的權力，但它畢竟是一種負面動員，非不得已不應輕易出鞘，因為一經出鞘必有後座力。賴清德是一個擁有五成滿意度的總統，他不是那個只剩一成二支持度的尹錫悅，尹錫悅困獸猶鬥，還有3年任期的賴清德則必須行穩致遠。面對這一波又一波的立法進逼，執政者一定要堅持民主憲政的爭端解決機制，時刻提醒自己：「當你望向深淵，深淵也同時在凝視著你。」千萬不要在對抗怪物的同時，也讓自己變成怪物。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