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的阿薩德政權崩潰引發中東地緣政治重新洗牌，四分五裂的國家局勢像是萬花筒，稍有變動就是另一翻景象，內部勢力、區域和國際強權競相卡位，首都大馬士革的各國政要川流不息，但有的國家小心翼翼，避免提起與敘利亞獨夫交陪的往事。

2023年9月21日，習近平在北京隆重款待敘利亞總統阿薩德（Bashar al-Assad），外型亮麗的敘利亞第一夫人阿斯瑪（Asma al-Assad）更在中國輿論掀起一股「沙漠玫瑰」熱潮。阿薩德訪問中國兩週後，哈馬斯襲擊以色列，蔓延一年多的中東戰爭最終拖垮敘利亞政權，阿薩德與家人倉皇出逃後，北京避談這段「中敘」情誼。同樣遮掩與阿薩德關係的，還有出身後法西斯政黨的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

中東的柏林圍牆倒塌時刻

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沒有為敘利亞帶來春天但引爆內戰，強權的手也趁機伸入。「沙姆解放組織」（Hayat Tahrir al-Sham，HTS） 成為敘利亞實際掌權者後，去年12月中向各國大使保證將繼續合作，在一群中東北非的代表之中，義大利大使顯得格外突兀--義大利是唯一與屠殺平民的阿薩德政權建立正式外交關係的西方國家。

倫敦亞非學院的中東問題專家卡堤柏（Lina Khatib）形容，阿薩德垮台猶如中東的柏林圍牆倒塌，該地區的勢力均衡重新洗牌。長期支持阿薩德的伊朗和俄國失去代理人，土耳其和有美國撐腰的以色列大有斬獲，沙姆解放組織之外，敘利亞境內還有其他反叛軍、庫德族、伊斯蘭國（ISIS）恐怖主義勢力，自稱為東突厥的維吾爾人、來自俄國的車臣人也參與了擊潰阿薩德政權的戰役。

換回本名夏拉（Ahmed al-Sharaa）的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是出身蓋達組織的恐怖分子，為了解他是否洗心革面，了解他的施政藍圖，也為了鞏固在敘利亞新局面的影響力，美國、土耳其、歐洲國家的外交官紛紛來到大馬士革，期待復興義大利在地中海地位的梅洛尼政府卻顯得尷尬，她與阿薩德建交不只忽略西方對這位屠殺平民獨裁者的制裁，也變相呼應支持這位屠夫的伊朗、俄國與中國。

大馬士革的義大利大使館

關於敘利亞，習近平最擔憂的是動盪不安的局勢助長維吾爾族在新疆的反抗，梅洛尼則是擔心難民，阿薩德垮台後，她追隨德、法、英等國，暫時停止敘利亞人的難民庇護申請。但早在以色列的戰線延伸到打擊位在黎巴嫩的真主黨，梅洛尼擔心當地收容的大批敘利亞人湧入義大利，於是在2024年5月派出對外情報局長卡拉維利（Giovanni Caravalli）訪問敘利亞，磋商難民問題。

阿薩德政府要求美國、歐盟解除制裁，以及美軍和土耳其軍隊撤離，才願意讓歐盟收留的數百萬敘利亞人返國。換句話說，阿薩德要西方重新承認他握有所有敘利亞領土的主權，但美英德法都認為這是不可接受的條件，這不只是因難民問題向阿薩德認輸，也是承認背後影舞者－伊朗和俄國的勝利。

然而，抱持民族主義的梅洛尼強打反移民牌，她頻頻造訪突尼西亞和埃及，以金援換取這些北非國家攔阻移民，並說服歐盟追隨她的路徑。她決定不等盟友，搶先與阿薩德重建關係，義大利在大馬士革的大使館於2024年夏天開張。

俄國、伊朗收手，義大利仍支持阿薩德？

在加薩幾乎夷為平地後，以色列挾著自身軍事優勢和強大的美國後援，一路挺進黎巴嫩、攻擊葉門，伊朗支持的哈馬斯、真主黨和青年軍被削弱後，直接挑戰伊朗，阿薩德雖有伊朗和俄國支持，但緊鄰戰爭的震央，以色列的猛烈攻勢動搖了地方梟雄盤據、國際勢力滲透的敘利亞。為了穩定局勢，2024年6月中，俄國、土耳其與敘利亞代表在俄國位於敘利亞的軍事基地會晤，當時或許沒人料到，不到半年後，阿薩德政權將摧枯拉朽般瓦解。

阿薩德逃亡後，敘利亞研究者阿加吉（Suhail al-Ghazi）公布一份敘利亞前情報局長盧卡（Luqa）與義大利對外情報局長卡拉維利在2024年12月5日的通聯報告。當時沙姆解放組織等反叛軍勢如破竹，盧卡在報告中告訴阿薩德，義大利表示會繼續支持他的政權，而且不該忘了俄國對敘利亞的支持。這份報告真偽難辨，盧卡也可能為了安撫阿薩德誇大義大利的支持。義大利情報機構承認有這通電話，但澄清僅僅是在總理府的同意下，與盧卡通話了解情勢。

在敘利亞動盪之際，義大利的情報界與最接近阿薩德的官員通上話，但反叛軍攻入首都後，還是搜刮了義大利大使館，帶走3輛汽車。梅洛尼政府與阿薩德的外交關係更成了短版，淪為被指控與俄國同一陣線的污點，被影射在伊朗和俄國都袖手旁觀之際，義大利仍聲援阿薩德。她念茲在茲要送走敘利亞難民，許多人也想返鄉，但正是阿薩德暴政讓難民害怕回家，如今，她想跟新領導人打好關係之際，也必須解釋親近阿薩德的理由。

美國警告梅洛尼靠攏利比亞叛軍

阿薩德出逃到莫斯科後，他於2017年允許俄國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在敘利亞興建的海空軍基地前途未卜，俄國一邊轉移最重要的軍事設備到利比亞的班加西，一邊與掌權的沙姆解放組織協商，希望新政府延續前朝簽訂的俄國得以使用敘利亞基地50年協議。夏拉卸下恐怖分子的戰袍，換上筆挺西裝會見絡繹不絕的國際訪客，一邊用政治正確但模糊的字眼安撫西方，一邊也說了，保持與俄國的關係攸關敘利亞的利益。

敘利亞基地是普丁在地中海的立足點，讓俄國影響力不僅滲透中東，還投射到非洲，在敘利亞前景不明之際，俄國與控制利比亞東部班加西的叛軍哈夫塔（Hafta）的關係更顯重要，梅洛尼自詡是烏克蘭堅定支持者，但與普丁在北非的夥伴眉來眼去，招來美國的警告。

梅洛尼在2024年5月訪問利比亞首都的里波里（Tripoli）後，前往班加西會晤哈夫塔，口頭上提醒他應「終結在利比亞領土的境外武力」，但漠視班加西的武裝來自普丁的奧援，允諾將協助哈夫塔水災後的重建之外，為了說服這名普丁支持者協助義大利攔阻非法移民，她對輸入班加西的武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拜登政府不能眼睜睜看著普丁在北非壯大勢力，利比亞距離美國在義大利的軍事基地咫尺之遙，美國情報部門連續兩次下令梅洛尼政府攔阻從中國深圳出發，偽裝成風電機的無人機經義大利輸入班加西。耐人尋味的是，揭發這則新聞的義大利「晚郵報」指出，這是美國在警告梅洛尼與普丁盟友往來的「現實主義」不可行，但經過部分台灣媒體的「轉譯」，變成梅洛尼站隊美國，對抗中俄聯盟。

梅洛尼靠攏普丁支持的阿薩德和班加西，雖比不上當年義大利加入「一帶一路」引人矚目，本身就是最強網紅的她也可以透過媒體塗脂抹粉，但在地緣政治決策者和觀察者眼裡，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站錯隊的決策讓義大利在中東變局處境尷尬，也成為西方在中東的軟肋。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