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大火焚城，宛如末世焚天，慘不忍睹。在美國政治撕裂極大的當下，更不幸成為政治攻訐的工具。以當選總統川普和首富馬斯克為首的保守派陣營，全力抨擊這是民主黨「左膠」重視環保和搞「DEI」（多元平權包容）的「人禍」的結果。

然而，這場史上罕見的火災，是天災還是人禍？

其實任何自然災害，都有天災和人禍的成分。比如最近藏區地震，傷亡慘重。是天災還是人禍？從天災的成分，地震當然是天災。但另一方面，震級不算非常大（6.8級），震央也不是人口密集地區，卻造成過百人死亡。那麼當地的地震預警不足、缺乏地震演練、房屋不抗震等因素，當然也可以歸咎人禍。

問題是，到底是天災的成分大，還是人禍的成分大？

就洛杉磯火災而言，至少目前看來，天災的成分遠遠大於人禍。

首先，這次火災規模這麼大，破壞力這麼強，罕見的乾旱、超強的颶風和不幸的起火點是最重要的因素。

1）南加州是個山火頻繁的地方，但多發生在乾燥的夏季。冬季一般有降雨，但這個冬天特別乾旱，於是才發生罕見的冬天山火。

2）風助火勢，火借風威。這次火災之所以如此猛烈，是因為從德克薩斯吹過來的「聖塔安娜風」吹襲。這次的風極其乾旱，風速高達160英里每小時，十年來最強。

3）這次火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山火，而是在密集住宅區及附近的山火。目前最初的火頭的準確位置或起火原因還有待調查，但起火點不幸，不是在住宅區，就是距離住宅區很近。於是，大風一吹，就到處擴散到各個住宅區。美國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頭房屋，雖然木材有防火處理，但那是應對家裡發生的火災的。而不是這種極為高溫，一下子就能把整間房子燒光的大火。一間房子燒起來，相隔不遠的房子就無法幸免。

於是乾旱加上颶風，就變成了構成了大規模火災的自然條件，加上起火點這麼接近住宅區，就是大火不但一發不可收拾，還破壞力驚人的最主要原因。

川普和馬斯克為首的保守派陣營，全力抨擊這是民主黨「左膠」重視環保的「人禍」結果。（美聯社）

其次，氣象部門不但預警了火災，加州和洛杉磯也做好了對抗準備。

1）氣象部門在1月2日，就準確發出強風、乾旱和火災警報，預計1月8日是火災發生可能性最高的一天。「聖塔安娜風」1月7日吹襲到洛杉磯，氣象部門也密切跟蹤，實時預告。

2）州長紐森在1月6日準備了預案，調配了消防車、直升機、人員隨時準備支援。市長巴斯也向市民發出警告。巴斯雖然到迦納參加外事活動，但她離開時，有副手接替工作。媒體事先已經大幅報導颶風來襲，而且有火災的可能。洛杉磯電力公司密切監測電線狀態。洛杉磯水務部門灌滿了全城114個水罐。

3）聯邦方面的國家跨部門消防中心，也事先把火災預警設為二級，隨時可以提供支援。

可以說，無論市、州、還是聯邦，都為風災，以及可能到來的火災做了準備。

然而，這些準備，到最後就是通通沒用。原因很簡單，整個洛杉磯乃至整個加州的防火措施，都不是因為這種級別的火和風去設計的。

第三，目前被指責的民主黨政府種種「無能」措施，即便變成「有能」了，最多也不過聊勝於無，無法改變這場大火的危害。

1）說什麼削減經費惹的禍？不要搞笑了，無論是加州還是洛杉磯，消防經費都一直在增了N多年。

以州為例，紐森上任後五六年，消防預算從21億美元（以下均是美元單位）上漲到38億，幾乎翻了一倍。只是這個財政年度才剛剛降了1.2億。

以市為例，消防預算從2013年的4.7億，一路上漲到2024年8.4億，只是在這個財政年度，才減了區區1760萬，降了區區2%。

你能說，上漲了十幾年，就因為才剛剛開始降2%的預算，所以就不能防火？能說如果沒有減這個預算，消防局就能「make difference」？減2%預算就變成罪魁禍首？

2）洛杉磯有個蓄水水庫，當時沒有水，這也被另一個指責的地方。

其實，洛杉磯有三個這個蓄水水庫，是互相back up的。這些水庫最大的用途，就是提供水壓，在無需加壓的條件下，消防水栓就能出水。這個水庫當時是空的，是因為正在維修；其他兩個是滿的。

假使這個水庫當時是滿的，固然對消防有幫助，但極其量只是「有幫助」而已。由於用水量巨大，另外兩個蓄水水庫很快就乾了。因此，即便加上這第三個，也無法改變整個局面。

事實上，洛杉磯不是沒有水，不過現在的水絕大部分都是靠電力加壓直接噴出，或者必須用電力把水庫和水塔重新灌滿。

至於當時有的消防栓水壓不足，於是「沒有水」，的確屬實。原因是什麼，到底有多少消防栓沒有水，現在可能正在調查。

但總而言之，即便一切滿分，對整個局面還是杯水車薪。

3）「左膠」州長紐森為了一種魚，不肯建水庫，導致洛杉磯無水可用，無法撲滅大火。這更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這裡說的這種魚，叫做Delta smelt。是生活在北加州首府薩克拉門托附近的薩克拉門托河三角洲附近。對加州地理不熟悉的人，要知道薩克拉門托還在灣區以北，距離南部的洛杉磯有七個鐘頭以上的車程。這相當於台灣台北到高雄一個來回的路程。相當於廣東的廣州開到湖南的長沙。

川普馬斯克等人推崇的「人定勝天」派，主張要把北加州的水，引道到南加州的農業區（即南加州的內陸地區），增加南加州的灌溉。本來，北加州已經有水引到南加州，但他們嫌不夠，於是還想把更北的薩克拉門托三角洲的水也引過來。

這個工程事實上討論了幾十年，阻力很大，完全缺乏共識。一來耗資巨大，200億美元以上。二來有環保之虞（這種魚只是其中之一）。三來，更有很大的地方矛盾。

北加州的人憑什麼要把珍貴的水資源和承受環境破壞的風險送到南加州？南加州的水多了，北加州的水就少了，環境還破壞了。加州又不只是有南加州，北加州本土利益就不用照顧了嗎？以後南加州的人得益，代價卻是北加州人。南加州憑什麼「白嫖」？如果筆者是北加州的人，筆者也不肯。

再說，這個引道工程，和洛杉磯沒有關係。洛杉磯在南加州沿海，引道工程在南加州內陸，工程距離洛杉磯很遠。沿海的洛杉磯本來就有自己的水源，根本不需要引水。

最後，這和紐森更加毫無關係。且不說在紐森期間，這個工程和以前一樣都在討論拉鋸，紐森2019年才上任，就算紐森期間批准了，這個工程隨時十幾年才能完工（官網預計說是14年，但美國速度不可高估），和洛杉磯的大火更加扯不上關係。

這次加州火災謊言之一，就是指控州長紐森為了一種魚，不肯建水庫，導致洛杉磯無水可用，才無法撲滅大火。（美聯社）

4）至於什麼消防局太過關注「DEI」不關注防火之類的說法，一聽就知道是右翼的煽動，在沒有舉出實證之前，筆者覺得根本連駁斥的必要都沒有。

加州乃至整個美國，要做到的就是徹底重視起來，改變對抗火災和全球暖化的策略。

顯而易見，由於這次火災是歷史級別的。在這種情況下，歸咎於具體某個消防局長，某個水務公司，某個市長、某個州長，根本沒有意義。他們不過按照一向的策略和預案辦事，而且也基本做足了準備功夫。但這次火災不是那些策略和預案可以應對的。因此，這更多是天災，而不是人禍。

這次火災如此嚴重，一定要歸咎原因，筆者認為有兩個：

1）全球暖化。全球暖化和山火頻率的關係，理論簡單直接，還有大量數據支持。根本無需爭議。不幸的是，在全球暖化的趨勢下，這種情況愈來愈多，越來越難以應對。

2）如何應對全球暖化，認識上必須改變。

當然，這不等於說，我們就只能「看天吃飯」，人也有主觀能動性。加州乃至整個美國，要做到的就是徹底重視起來，改變對抗火災和全球暖化的策略。

這是筆者長期主張的。既然全球暖化是個不可逆轉的過程，現在把大量資源投放在「阻止全球暖化」上，比如搞什麼清潔能源、電池、電動車等等，根本是螳臂當車。

大量的資源應該投放在承認全球暖化不可阻止的基礎上，如何減少禍害，甚至變害為利。

山火就是其中的重要問題。如何應對山火，舊的一套不再行得通，應該轉變策略。當然，具體如何做，需要專家去詳細研究和論證，不能憑「常識」，拍腦袋。

但關鍵就是，社會必須有這個認識，改變投放資源的方向。

※作者為旅美學者